我推门走到苏小祁的床边,帮她掖了掖被角,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你醒了?”
“嗯。”苏小祁虚弱地应声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假装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心里忍不住为她心疼。
“你不用装了,医生肯定跟你说了对吧?”苏小祁用隐忍的声音说着,眼睛有些闪烁。
“嗯,说了。”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不问问是谁的?”苏小祁一滴眼泪流下,声音因为忍住哭腔而有点沙哑。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不问,我只知道,你是个受伤的孩子。”我抚摸了下她额前的头发,安慰着她。
苏小祁再也忍不住眼泪,呜咽着哭了起来。
也不知她哭了多久,只知道我一直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把所有的眼泪都哭净,自己也忍不住流了泪,最后她才把自己经历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那是一个阴霾的晚上,苏小祁去会朋友,回来等公交的时候,暴雨倾盆而至,小祁的衣裙湿了大半,可是公交车迟迟不来。暴雨已经将裙子濡湿到了腰迹,她才决心打出租车回去,可是出租车却是一辆接一辆冲过去,没有一辆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不断打电话叫着出租车,可是却只有接电话的,没有真的接单的。苏小祁心里越来越着急,直到一辆破旧的私家车停在她的面前,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落下车窗,问她去哪。她怯怯的说了舞蹈学院,中年男人说15块就能送她过去,比打车还要便宜。
苏小祁心里不是没有犹豫,她知道坐黑车有风险,可是狂风暴雨的肆虐和人性的不可控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只是这一博弈,她最终是输了。
她一坐到车上,司机就打开收音机,放着喧闹的音乐,像是恶俗的DJ舞曲,她心里开始打鼓,她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浑身发抖着。她通过后视镜看到司机也在不时地看向她,嘴角的笑容让她难以判断善恶。她不断安慰自己,不会有事,她拿出手机想要给我们打电话,却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等她抬起头,才发现,车已经偏离了正确的路线,她着急地对司机说:“不是向这边走!”可是司机根本不理会,也不回答她,只是加快了车速。
苏小祁这时候才开始慌了,她想要开车门,但是打不开,她拍打着车窗喊下车喊救命,都只能是徒劳。她也曾苦苦哀求他放过她,可是无济于事。
被凌辱之后,她被弃置在道路旁。她躺在肮脏冰冷的地上很久,雨水冲刷着她,击打着她。她努力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大雨渐渐停歇,变成淅淅沥沥的中雨,可是黑夜还是那么深重,天空还是那么低沉,苏小祁站在道路中间,想在来往的车辆间结束生命。
只有刺眼的车灯照着她,刺耳的鸣笛叫嚷着她,这让她对死感到恐惧。她觉得活着很恶心,可是这样死去更加恶心,她想不通哪个能让她变得干净,能让她回到两个小时之前的自己。这个问题纠缠着她,折磨着她,直到她走到了学校附近。
一个同班同学看到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给她披上,她说了谢谢,感到温暖,可是放空的头脑却让她根本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容。
苏小祁活了下来,她回到寝室里,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被大雨冲刷过的可怜的小女孩,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她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巨大浩劫,她在我们看来,还是那个清纯温柔的苏小祁。
她渐渐忘记了那个可怕的晚上,她天天和阳光健康的女孩们在一起,阴雨深霾已经淡去,她以为一切都已结束的时候。然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的身体里孕育了一个魔鬼的恶果,她感到耻辱到想要呕吐。她每天捂着肚子,恨不得将肚皮抓破,然后掏出那个罪恶的残存。
她知道拖着绝不是好办法,便请了假回到家乡,做了流产手术。手术台上的灯光照着她时,眼泪便从眼角不断的流出,医生以为她是舍不得,还在安慰她,其实她是为自己哀悼。
还好,一切都结束了,所有肮脏的痕迹都清理干净了,可是她的身体已经被伤害,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脆弱,但是她不怕,也不在乎,她已经是一只残破的风筝,只想飞得更高,已不惧暴雨狂风。
苏小祁说着,眼角的泪痕已经风干,眼里的光彩却变得黯然。
我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擦了擦眼里流下的泪水,俯身抱了抱她瘦弱的身体。
“小祁,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你永远是最美好的苏小祁。”我尽量用平静的,不带有哭腔的声音说着,只想给她一点温暖和力量。
“谢谢你,婷卉,我会好好的。”
苏小祁在医院里待到傍晚才出院,我陪着她回到学校,碰巧遇到武音澈去练功楼。
“怎么这个点到这里来?”我问道。
“来找点东西,明天再与你细说。”说完便跟我摆摆手,走进大门去。
第二天我并没有再遇到武音澈,他大概不知忙碌些什么,已经忘了前一日说过的话了。
苏小祁在寝室里又休息了一天,只有我和苏毅在练功房内坚持继续训练。
练到傍晚时分,已经练的精疲力尽,我们和孟老师道过别,便离开了练功楼。
刚一出门,就看到武音澈和吴警官站在门口,他们像是在等我一般,见我一出现,立刻走上前来。
“走,去吃饭。”吴警官惜字如金地说完,便迈开大步离开了,留下我一脸茫然看着他。
“有点事要问你,一起吃吧!”武音澈解释道,伸出一只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依旧茫然不解,点点头跟在吴警官的后面走去。
吴警官走到一辆警车旁边,回头看了我已经跟来,便打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室。
武音澈跟着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我则打开后车门,坐到了后座上。
“看见我上了警车,同学们会不会以为我是被逮捕了啊?”我开玩笑的说道。
“哼,你怎么就以为不是在逮捕你啊?”吴警官冷冷说道。
我被吓得立刻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望望他,又望望武音澈,抢白道:“我……我冤枉啊,我干什么了?”
“哈哈,吴警官逗你玩的,看你吓的。”武音澈回头笑着对我说道。
我这才舒了口气,靠向座椅坐好,没好气的说道:“警察还吓唬人玩。”
吴警官冷笑一声,一脚油门,车子便蹿了出去,我一个踉跄,差点没躺在椅子上。
吴警官带着我们来到一家很冷清的水煮鱼菜馆,二话没说,带着我们来到二楼最里面的包间。
包间里陈设很简单,家具装修都已经有年头了,饭桌上一层油污。服务员拿来水壶和餐具,吴警官抬抬手,说“还是老样子,出去吧。”服务员点点头走了出去,看来吴警官是这里的常客。
武音澈依次给我们打开餐具包装,清洗一下,倒入茶水。
“叫你没别的事,问问你关于路心知的事。”说着,吴警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路老师?什么事?”我有些疑惑地问道。
“知道什么,说什么,只要关于她的就行。”武音澈补充说道。
“哦,路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和芭蕾舞的老师,她芭蕾舞跳的特别好,据说是出国学的,民族舞也跳的很好,还兼着一年级的民族舞。但是她舞跳的虽好,教学上却不如孟老师。”
“别光说教学的事,说说社会关系,人际关系,性格啊什么的!”吴警官不耐烦的说道。
“社会关系我就不知道了,路老师挺神秘的,据说很久以前结过一次婚,后来离异了,就一直单身,一心都扑在事业上,专心致志在舞蹈和教学上,别的事我真不知道了。”
“也就是说,她单身很多年了?”吴警官问道。
“应该是,也有可能交过男朋友,我们不知道,我一个学生,那么关心老师私生活干嘛啊。”我心想我又不是孟颖。
“本来以为你是学生会主席,会对老师了解多一点,怎么也是一问三不知啊。”吴警官沉吟说道。
“我这个学生会主席也是空有虚名,只因为拿过几个奖,学校就给安了这么个名分,实际的工作都是别人做的。”我解释道。
吴警官和武音澈点点头,不再说话。
“你们为什么问路老师?难道她也有嫌疑?”
武音澈点点头:“只是怀疑,但没有证据,门口的环卫工人说早上四点多看到她走进了校门,可她却说是在五点时到的学校,有谎言就有隐情。”
“那天确实是五点多看到路老师从食堂那边走过来的啊?跟苏毅一起过来的!”我着急着说道。
“我们也问过苏毅,他也证实那天早上从寝室走过来,正好看到路老师从食堂里走出来,然后一起去了练功楼。”武音澈说到食堂事加重了语气。
“食堂……”我心中也起了疑云,“早上练功都是不吃饭的,路老师为什么要去食堂?”
“你也发现不对了是吧?她说她去喝了点粥,我们问了食堂卖粥的,说路老师确实来买过粥,刚刚出锅就给她盛了一碗,但是她一口没喝,就出门了。”武音澈说道。
我点点头,说道:“路老师生活很讲究,一般的食物她不会吃的。”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障眼法,目的就是让你们以为她五点到的学校,其实她四点多就到了,而这个时间段,足够她去杀了康菲菲了。”
“可是,她怎么知道康菲菲什么时候来呢?万一康菲菲根本起不来呢?”
“她是老师,要求学生早点进行训练,谁都不会怀疑,通过尸体我们推测死亡时间就在五点之前。”
我点点头,心里一阵慌乱,总想为路老师找到不是她的证据,可是却没有头绪。
我和武音澈说着的时候,吴警官坐在一旁喝着茶水听着,并没有阻止。
“你们告诉我这些,是排除我的嫌疑了吗?”
武音澈点点头,说道:“练功楼北门新装的摄像头,除了能看到大门的情况,也能够清晰看到你们寝室的大门,通过监控录像,我们看到四点半康菲菲走出寝室,五点十五分你走出寝室,走到练功楼门口立刻又返了回去,这个时间段之前之后都没有人进出,可以断定你们寝室楼里的人都没有嫌疑。”
“不会是从后窗偷偷出来吗?”
“不会,寝室楼后面是一片杂草丛,干草踩下去就会留下痕迹,但是没有发现有踩过的痕迹。”
我点点头,不禁佩服他们的缜密。
“而且,”武音澈接着说道,“练功楼的摄像头,你们应该都认为是监控练功楼大门的吧?”
我点点头,确实如此,我一直以为那是对着练功楼和中间的道路的,没想到能看到寝室的大门。
“你们学校自从出了潘清美的事,就将本来沦为摆设的监控重新启用了,但是大多数因为长久不用都坏掉了,因为你们寝室里刚出了事,又临时在练功楼安装了最新的。”
“那你们没去大门调监控吗?”我赶紧问道。
“去了,大门的监控本来没坏,可偏偏那天夜里电脑被关上了,监控录像都没有保存下来。”
“这么巧……”我小声说道,有些怀疑。
“巧吗?这可不是巧!”吴警官也开了金口,“知道存取监控录像的电脑在哪的,只有学校里的教职工,你还觉得是巧吗?”
“真的是路老师吗……”我始终不敢相信那个优雅大方的路老师会杀人,虽然她平时对我们严厉冷漠,但实际上非常负责任,一向不苟言笑平静安详的路老师真的会如此狠毒吗?
“现在你们路老师已经潜逃了,我们基本上锁定了她的位置,但是苦于没有证据,不能给她定罪,也不能立刻逮捕,所以想叫你来问问,有没有线索,没想到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吴警官冷冷说道。
我低下头,不免觉得有点羞愧,努力思考着,希望能给予一些蛛丝马迹。
“对了,不能从凶器上找证据吗?”我说道。
“凶器就是普通的水果刀,在死者背后扎了五刀,应该是力气不是特别大的人做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信息了。”
“扎了五刀?那凶手身上不会被溅上血吗?”我诧异地问道。
“肯定会溅到,”武音澈说道,“我们也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当时时间非常紧,她杀康菲菲时已经是快要五点钟,而你们五点就会陆陆续续到来,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衣服,就要匆忙赶到餐厅。”
我微微皱起眉头,努力回想那天的情景,路老师身穿毛呢大衣的样子渐渐浮现脑海。
“大衣……”我灵光一现,立刻说道,“那天路老师穿了一件毛呢大衣,上面没有血迹,肯定是脱下大衣杀人,然后又穿上,那大衣的里层肯定会沾上血迹的!”
“你说的很对,”吴警官平静的说道,“但我她那件大衣你见她又穿过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
“她当天肯定就将大衣穿回家了,或洗或扔,只能去她家里找,但她家里没人,我们也不能破门而入啊。”
“那她大衣里面穿着的沾血的衣物肯定要换下来的,不可能一整天都穿着大衣,那太可疑了!”我继续说道。
“是,她肯定在警察来之前,你们训练的那段时间,将衣服换下来,所以昨天我去了她的办公室,想看看会不会留下点血迹,但是找了半天没有发现,她应该是放进了袋子里。”
“办公室?那更衣室呢?我那天没有用更衣室!”
“更衣室?”吴警官和武音澈同时问道。
“嗯,那天我因为害怕,没有在更衣室换衣服,而是去的练功房换的。”
“你跟路老师说过?”
“那倒没有,不过办公室离更衣室很近,她可能能听到。”
“更衣室不是只有你们学生在用吗?”武音澈问道。
我摇摇头,着急地说:“分配完衣柜,还剩一个柜子,孟老师平时不用,就给了路老师,她虽然不经常用,但是有那个衣柜的钥匙,放了一套舞蹈服在那里,有时也会换下来给我们做示范。”
“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以为更衣室只给学生用,原来教师也会用的!吃过饭,就回去看看她的更衣柜!”吴警官双目放光,兴奋非常。
四个菜一会儿就上齐了,两个人狼吞虎咽的吃了不到十分钟,就将四碗米饭咽下了肚,幸好我也没打算吃太多,不然根本赶不上他们的速度。
吃过饭,坐上车,吴警官开着警笛,一路飞速地开回了学校,直奔练功楼。
我走进更衣室确认没人,便带着他们两个找到了路老师的衣柜。
吴警官飞脚一踢,柜门“咣当”一声被打开。吴警官蹲下凑近了往里仔细观察了半天,便站起身来。
“有擦拭过的痕迹,让检验科火速来人,应该能验出血迹来!”吴警官说完,武音澈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
“那……我可以回去了吗?”我有些尴尬地问道。
“嗯,今天的事谁也不许提!”吴警官眼神像刀子一般地望着我说道。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练功楼,走到寝室大门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老师办公室的窗户,感到些许的惆怅。
案子应该就要结了吧,路老师是在我的帮助下被抓获的,我心里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愧疚。
可是路老师为什么要杀康菲菲呢?一个疑问袭上心头,另一个疑问也接踵而来:她是怎么得知一点一横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