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她梳得精致得毫无差池的爱司头,衣料光泽明艳,如果不错的话,是老贡缎吧,《京华烟云》里,姚木兰去见曾荪亚的情人曹丽华是就穿一件海蓝色的老贡缎旗袍,人都说这种料子是皇族穿的。目光凌厉,睥睨红尘市井,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骄傲。胡兰成描述张爱玲:“她的服装与派头,叫人看了只觉顺眼,不去想到贫富,亦不生时行与陈旧,新时代与旧时代的议论,她只是民国世界的人”。
李碧华说张爱玲,“是紫禁城里头出租的龙袍凤冠,狐假虎威中的虎,藕断丝连中的藕,炼石补天中的石,群蚁附膻中的膻,闻鸡起舞中的鸡,鹤立鸡群中的鹤。看张的文字,写市井夫妻,男女情爱,把人情机关,筹谋精明掰开了、揉碎了的剖析,惊异她的恰到好处,准确无误,多么世俗,多么真实,甚至她的那些‘刻毒’,竟让人觉得理所应当,亦是甘之如饴。明明写的机关算尽,市井郁郁,却从始至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不怜悯、不同情、不叹息,就是掰开揉碎给你看,你看她的文字,她看你,看市井繁华,看悲喜无常,然而也只是冷眼旁观,从来冷静而客观。胡兰成说张,“她不会被哄了去陪人歌哭,因为她的感情清到即是理性”。
你看她写生活,“小饭铺常常在门口煮南瓜,味道虽不见得好,那热腾腾的瓜与‘照眼明’的红色却予人一种‘暖老温贫’的感觉。她说,“世上很少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落;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的人物”。“由男子看来,也许这女人的衣服是美妙悦目的,但是由另一个女人看来,它不过是一先令三便士一码的货色,所以就谈不上美”。她把文艺和毒舌玩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木心谈到张爱玲如是说,“她是乱世的佳人,世不乱了,人也不佳了—世一直是乱的,只不过她独衷她那时候的那种乱,例如‘孤岛’的上海,纵有千般不是,于她观,便样样入眼。她的文学生命的过早结束,原先是有征兆可循的,喜欢塞尚的画,无奈完全看错,其不祥早现如此。后来写的《赤地之恋》文笔大不如前,笔端流丽不再。她对艺术上的‘正’‘巨’的一面,本能地厌,以‘偏’‘细’的一面作精神之流的源头,水是活的,实在清浅,容易干涸了。那个烟火缭绕、市井陆离的民国世界改头换面,她于是出走,离开了她热爱的狭窄而细致的市井上海,就像出水的鱼儿,一头扎进那个令她笔触滞涩的世界,直来直去,少了花花肠子,机关算尽的热闹人世,时时刻刻有人盯着你脊梁骨不放的事无巨细的繁华人间,水涸而鱼殆。从此再无那样的乱世,亦再无那样字字珠玑,惊世骇俗的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