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刀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物件】

一、刺客

我一直在寻找问题的答案,像在寻找一种正确的死亡方式。

战斗十分激烈,印象中从来都是这样,绿雾缭绕,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伴随着一种意识上的馊臭,像有人加热了下水道里污浊的汁水。

一旦战斗开始 ,你就必须成为一个刺客,一个狙击手,或者一把短刀,保证在最危急的时刻,锁住敌人的喉咙,击爆敌人的头骨,刺穿敌人的心脏。

这句话听起来很有问题,我一直这么觉得,短刀不是人,不应该与人并列。不过尚无人规定不可以这样说话。换成屎尿屁之类的一齐并列,也不违反规则律法,就是听起来恶心而已。

此话是米先生送给所有人的格言。他一向信奉格言,认为格言或者说是口号是成功的重要组成部分。

假如没有格言,世界就会塌陷。他这样说。听起来又是一句新的格言。

在最初的战斗中,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刺客,一个拥有短刀的刺客。

近身搏击,短刀是最好的武器,只要手法熟练,一旦找到敌人的首领,切住要害,无论是从动脉入手还是直接捣入心脏,锋利的短刀都会成为趁手的兵器。

出手迅捷,背影萧索,在莹莹绿雾中离去,刺客将在战斗中完成自我,与刀锋融为一体,成为更加锋利的存在。

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始终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等待、或者说是期待敌人出现,如何一眼分辨出其中的头领,准确靠近并将其挟持,在我脑中一遍遍排练。

我在可以预想场景中加深难度,不断推演制胜法门,模拟敌人进攻,练习防御技巧,以便及时抓住对方破绽,一举刺穿想象中跳动的心脏。到了紧要关头,甚至觉得一颗心就在耳边跳动,声音空荡有力,犹如鼓响。

我想赢,不想死。刺客必须完成使命,成为一把短刀。这是刺客的格言。

二、钟表

钟表走动的声音十分古怪,像是孱弱的流水,秒针的移动稀稀拉拉拖着颤音。我会在这样的时刻想到小雪,表是她从网上买的,用来凑单,看起来质量堪忧。

我需要一个决心,她说,决心就在有无这一块钟表之间,你也正需要一块准确的时钟,你很需要它。你对时间太不敏感。我是说也许你根本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小雪的声音洪亮,有力,坚决,带着一种正义,像在演绎一段台词。

买块表而已。我想。

不过提出反对意见前我决定闭嘴,因为小雪花自己的钱买表不用我决断。我需要做的是等待,俯卧在山丘的草丛里,等待一个机会,用仿真步枪击爆敌人刚刚探出的脑袋。

无论对方是蛇形走位还是执着于直线,狙击手必须预判敌方的预判,一枪爆头,你要像鹰一样敏锐,在危险爆发前提前击碎它,狙击手就是队伍的眼。这也是米先生的格言之一。大部分时间,我们靠格言指点迷津。

收获了一把步枪后,短刀被我别在腰间,也许远距离的射击是更好的选择。埋身草中就像潜伏在水中的鳄鱼,只要安静地张开大口,就有吞没猎物的机会。等待,长久的等待,不可或缺。

米先生扔掉身上的狙击枪,示意我捡起。

瞄准对面的房子,第三个窗口,第二块玻璃,看见了吗?开枪。

嘭的一声。血浆爆裂,破碎的玻璃被染成不均匀的黑红色。我们进入对面的房子,瓜分了对方的背包。

你的枪法很准。米先生重新背起狙击枪朝远处走去。

我试着朝房子的方向又开了几枪,激起一片黄色的尘土。没有任何敌人发现我。安静吞噬着时间。而我只有等待。无论是面对敌人还是面对小雪。

我跟小雪已经有将近一周没有联系,如果再有一周,也许我会怀疑小雪存在的真实性,或者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否真的存在过,当然也包括是否还存在着。

证明一个人曾经存在于自己的生命中,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在她消失以后。一切都会变得渺无踪迹,况且时间会篡改记忆。很无耻的,也很真实。

我开始排除反感,留意那块白色的时钟,坑坑洼洼的塑料边框,透露着劣质的痕迹。秒针如同被拖行的残肢,费力地描绘着时间流逝的轨道。

也许我从不厌恶它,现在更想留住它,以此作为小雪存在的证明。如果有人问起,我会告诉他这就是我女朋友存在的痕迹。一块儿劣质钟表,有点儿荒唐,看起来不值一文。假如她留下的是价值连城的黄金,事情就会变得更有说服力,人们惯用价格衡量一切,在这样的标尺之下,贫穷就是普天之下最大的笑话。但小雪是我爱的人,我决心不向任何人证明她,那块钟表代表不了她。

小雪的脾气始终像学生时代一样难以捉摸,如今更是变幻无常,我曾试图理解,最后发现很难,但我爱她,此事不容更改。我们认识很久,需要做一个简单的减法才能得出在一起的时间,我很少去计算这种无聊的算数,也从不认为时间可以作为衡量情感的标尺。

时间是情感存在的原因,你无法真正爱上只见过一面的人。小雪这样说,但她并不知道,我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决心要向她靠拢 ,所有的视而不见都是精心设计的试探和伪装。据她后来对我印象的陈述,这样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着实有效。

她以为我根本瞧不起她,这种不同于他人的蔑视,激发了她的战斗欲望,所以事情颠倒了过来,她开始主动靠近我,用一种她擅长的冷静而又自然的方式缓慢地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逐渐释放她作为女性、作为一个优秀学生代表,作为一个乐团灵魂人物的魅力。而我则是小心翼翼、张弛有度地拉扯手中的橡皮筋,一边欣赏对方娇嗔的表演,一边缓慢地将自己的气息渗透到对方的生活之中。以一种故作矜持之态,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直到鸟雀充分信任眼前的布景,再彻底松手,箩筐扣下,我想我应该完全圈住她了。没有人能轻易割舍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小雪离开之前对我说过一些话,像是在抱怨,当时我戴着耳机,一个红色的,叫迪亚米的耳机,来自摩洛哥,中国制造,隔音效果很好,戴上以后,几乎可以做到与世隔绝。我经常戴着它,出门也是。

那天她说的话应该很急,我只看到她饱满的嘴唇快速地张合,说到中途甚至开始抓扯自己的头发,然后挥动双臂,在客厅徘徊数次后,蹲在地上,像是哭了起来。

这他妈过得是什么日子。

在她要摔门而去的时候,我摘下了耳机。

这他妈过的是什么日子。就是这句。我听见了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走了,也许还在哭。但我不得不继续在草丛中埋伏。因为米先生得到了重要线索。消息一早传来,作为刺客,或者说是狙击手,必须服从命令,伺机而动。

八点十五分,敌人会从距离你不远的小桥上驾车经过,由于弹药不足,我们无法做到在敌人的吉普开上桥面以后发动爆破袭击。

所以我们需要两个狙击手。车上只有两个人,如果两个狙击手同时发动。胜算更大。一旦歼灭敌人,一将功成名万骨枯,你将成为小队伍的核心人物。

我听不太懂米先生的话,总觉得语义有误。但语气像是要对我委以重任。比起成为核心人物,我在乎的始终都是时刻,第一次遇见敌人的时刻。钟表拖沓着前进,维持着一种敷衍但准确的提醒。我已经蹲守太久了。十分需要一个机会。

我跟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狙击手一起蹲在草里。

敌人靠近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雪正在抓头发。

当时情势十分紧张,因为我看见在不远的地方真的出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儿,正朝着小桥方向疾驰。像是正在移动的时间刻度。属于我的时间刻度。

我断定那就是敌人的吉普。我们是队伍的眼,要像鹰一样敏锐。黑衣男说。

在这次伏击之前,我始终以为队伍里只有一只眼。但如今看来,关于狙击手的格言,米先生也告诉过黑衣男。就像一个人要有一双眼睛一样。队伍需要两个狙击手。我想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的射击能力怎样?

黑衣男问。

八百米内试过一次,挺准。

那比我还差一点儿。

上次我射中了对面第三个窗户第二块玻璃后的敌人,应该大于八百米,所以米先生要我做队伍的眼。

黑衣男这样说的时候小雪蹲在了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好像在哭。

我觉得心烦意乱,正要摘掉耳机。

车来了。黑衣男大叫。

他说的没错,车来了。只不过还没有行驶到小桥上。

等他们上桥。我说。

我想你应该看看我的手法。黑衣男说。也许不需要等那么久,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有足够的技术,就可以省下时间。

小雪站起来了。

嘭的一声。黑衣男开了一枪。

我摘下耳机,这他妈过的是什么日子,小雪说。接着又是嘭的一声,门被甩开又关上,黑衣男开了第二枪。

场面已经变得十分混乱。黑衣男并没有打中任何一个敌人。但那两声枪响精准得暴露了我们的位置。

我们被敌人包围了。绿幽幽的薄雾越发浓重。

我们会死。

黑衣男说。

雾太大了,要转移到安全区才行。

我趴在地上,脑中反复回荡着尖利沉重的摔门声,像压碎了骨头,那扇破旧的防盗门早已失去了该有的功能,除了虚张声势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再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本领。

小雪走了,摔门声压碎了比骨头还坚硬的东西。

但战斗却永远都像是刚刚开始的样子。一样紧张,一样需要严阵以待,与有无敌人无关。

敌人越来越近,我盯着草丛里人影移动的方向缓慢后退。

对方像是提前掌握了我的计划一样,始终保持着一种合适的追踪节奏,不发起攻击,也不打算放过我。

僵持很久以后,我率先开枪。对方很快做出反应,迅速给予了有力的回击。

在鞭炮一样混乱的枪响之中。我忽然下了一个决心,几乎是在左臂中枪的一瞬间,我想到了一个十分完美的计谋,如同道路曲折的迷宫,基于对于敌人和朋友的信任或者不信任,最终都能走到计划的终点。

我们不能等了。

我对黑衣男说,我们必须合作,并且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包围圈。米先生说过,如果有信心的话,事情将由你主宰,绝境也能逢生。

黑衣男表示他还没听过这一句。

你居然比我先听过米先生的格言。

他似乎有些愤怒。

不重要了,我们必须拼了,敌人应该也在担心时间问题,毒气会让我们同归于尽。

伴随着黑衣男的沉默,劣质钟表拖沓费力的行动声越发清晰。

不久前的那些电话接二连三地在脑中回荡。

小雪换工作以后每天都有很多电话。有时候是她打给别人,有时候是别人打给她。

那些电话像提线一样控制着她的情绪,起先只是她的情绪,有时候放下电话她会十分愉快,眼睛里透露出一种柔和的,带有几分胜算的光芒。有时候她会不停地吐气,像阴天浮出水面的鱼,好像马上会溺死在水里。

有一次她放下电话后,走到我身边,趴在我的腿上,像一团哀伤的泥,散发出微弱的温度。

我有点儿累了。你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出了一点儿问题。

我今天去到公司,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屋子里的空调打得很低。外面有个卖冰激凌的妇女,戴着遮阳帽走进来,脸红得发黑。

她歇了一会儿,然后送了一支冰淇淋给我。从厚厚的棉被包住的筐里拿出来。屋子里的温度很低。你知道吗?有什么用呢?这一切有什么用呢?

我感觉到小雪的手变得冰凉,人像纸一样薄。我想抚摸她的头发。但她的脸一直压在我手上。有一颗温热的泪从我手上划过,渐渐冷却,一种阴沉的悄无声息的冷气也随之而来。我应该理解她所说的温度。

那就是我一整天感觉到的温度。很冷。哪怕太阳直接照下来也没办法改变。她补充。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轻,后来在我腿上睡着了。

我想我一定是出了些问题。睡梦中,她还在重复这句话。

我在前行的途中又跟敌人有了几次激烈的交火,枪伤难以细数。

黑衣男一直趴在原来的地方,并没有按照我的指示突围。他的策略没有问题,只要伪装得足够好,就能保全自己。最先出头的人百分之九十会被打成筛子。傻子都知道。

但不幸的是,对方还是有人发现了一动不动的他。也许是因为他的背包很大。所有人都调整了围攻的方向,放弃了与我缠斗。

黑衣男发出求救信号。

在混乱的枪声中,我开始折返救援。

队友必须互相帮助。这也是米先生的格言。

我从背后发动攻击,有两个人不经意间被我放倒,但剩余的人再一次转换目标。准备彻底消灭刚才留下的尾巴。

打完了最后一发子弹后。血液像时间一样飞快地离开我的身体。我必须求救,在发出求救信号后,黑衣男又陷入了一种隐身般的沉默。

很快,敌人像是收到了某种指示,纷纷向吉普车奔去,带头的白衣男子率先上了车。挥舞着手臂,召唤队友,好像有了更加紧迫的任务。

远处飘来了接近黑色的毒气。但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想我会很快毙命。但在此之前也许可以再做一件事,一件计划之外的事,因为我发现了对方的首领,此事不容忽视,白衣男,我几乎听到了那颗心脏搏动的回响。腰间的短刀变得十分硌骨。也许是训练的次数太多,它也闻到了对手的气味。

我拖着病腿,从草中站起,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向对方的吉普发起冲刺。我是一个刺客,拥有最锋利的短刀。刺客必须完成使命,与刀锋合二为一,成为更加锋利的存在。这是刺客的格言。

那心跳离我越来越近,正奋力地泵出鲜红的血浆,在一次次循环中,延续着敌人的生命。我举起短刀,顺着耳中声音的方向掷去。

嘭的一声。熟悉的枪响后短刀应声落地,吉普车渐行渐远,留下一串黄色的烟尘。

我会跑得更快一些,争取生还的可能。黑衣男走到我身边,捡起地上的短刀,别在自己的腰间。这是防身的好东西,如果用来刺杀远处的敌人,还得用枪,他把步枪重新背好。捡起我的背包。迅速地朝远处跑走了。

我躺在草地上,十分明确地知道,周围已经不会再出现任何敌人。所有人都已经向中心跑去。这场对决里没有留给隐者的位置。谁都不可能在竞争之外取得胜利。

三、植物

漫长的极夜过后,所有的生命都得到了一次恰到好处的补给。可以活着,仅此而已。

我在钟表的震颤中,重复着奔跑的动作,一直要跑到决赛中心去。这就是我被复活的全部意义。就像米先生的格言,所有人都必须战斗到最后,必须。

我看着脚下的草,想起了那盆绿色的龟背竹。它一直戳在进门的位置。是小雪带来的。

从那盆龟背竹开始,屋子里陆陆续续多了很多新鲜的植物。

窗台上有一盆含羞草,我抽烟的时候经常把烟灰点在它的叶子上。它也会因此迅速收拢自己。

电脑旁边的仙人球,现在已经开了几朵粉色的花,栀子花一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圣诞咖兰代表长寿,房间已经被大大小小的植物占领。

这些都是小雪零零碎碎夹带回来的。它们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生长着。如今随处可见。

我从来没有问过小雪关于这些花的事。她什么时候开始对植物感兴趣,为什么要买这几种植物,我一无所知。

我是一个刺客,一个狙击手,一把短刀,要日夜在草丛里蹲守。我想,也许这场战斗结束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但如今小雪已经不知所踪。

我曾拨过她的电话,听筒滴了几声就转为了急促的挂断音。后来连滴的声音都没有了。

我发给她的微信如同投石入海,看不到任何回应。

如果你总是做得太久,又开始得太晚,就不能指望所有人都留在原地。我记得有一个人这样说过。

这场战斗的确持续得太久了。战斗一旦打响你就必须……米先生的格言在钟摆规律的摇晃中空空地回荡。小雪的眼睛则像夜一样笼罩着我。

在漫长的极夜里,身体不能移动,只能孤独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我开始想念小雪,更像是一种被圈进已久的哀伤的能量的释放,开始是缓慢的,最后倾泻而下,掩没了我的鼻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了抽烟。也把烟灰点在含羞草的叶片上。

她说话的内容变得深奥乖张。

明天,我不知道明天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笑着说。

明天就是新的一天,第二天。

你相信吗?她笑着反问。

你每天把烟灰点在这盆含羞草上,对它来说是一种灾难。你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对它来说是一场灾难。你明白吗?

她拿着烟的手拂过额头,声音颤抖,介于哭与笑的中间刻度。

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用脚把烟头踩灭。背过身,离开了阳台。

后来她又抱着我说她会一直跟我在一起。

她还是频繁地应付着那些电话。除了情绪以外,行为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不接电话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保持一种沉默。像在酝酿着什么。也像在思考,更像在做一种挣扎。

有时候她会忽然跟我很亲近,然后又像精疲力尽的气球,疲软地搭在我肩上。

有时候就只是注视着我的眼睛,沉默,然后不再操心任何必要的家务,任由烟头在阳台上泛滥成灾。

我常常觉得她变成了一片云,灰色的云,酝酿着一场雨水,在屋子里飘来飘去。

后来我发现那盆含羞草的叶子被拔光了。但其他植物都被照料得很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在我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去了KTV,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了。没有任何想要唱歌的心情,她也没有。

我们只是听着一些随便点的歌紧紧地靠在一起。

算了。她好像忽然被一种精神填满,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们走吧。

我很想跟她说点儿什么。但最终没说出任何话。

那天她似乎很高兴,就像在学校的时候一样。她没有戴任何防晒器具。只是欢快地走在马路上。

我们今天一首歌都没唱。但这是应该的,她笑着说,面对着我,倒退着移动自己。因为这件事他妈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切都是短暂的麻醉。

她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我总是太当真了。她说,那块表走得很准,现在已经买不到不准时的表了。

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说完这句话,她转过身快速通过了人行道。像没有人跟着她一样,我感觉天阴了下来。

四、短刀

你很幸运,黑衣男说。

我在决赛圈再一次遇见了黑衣男。

因为那次极夜,你活了下来。他继续说,罕见。不过不幸的是,这场战斗最终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米先生应该告诉过你吧。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一直注视着他腰间的短刀。他像对待强盗和小偷一样推倒了我。

那是一把好刀,近身搏击的时候可以成为致命武器。飞掷出去也可以快速插入敌人的心脏。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成功了。

黑衣男拔出刀,在手中反复摩挲,并不回答。

我要干掉米先生。如果只有一个人能赢的话。我说。

那你凭什么?你连背包都没有一个。

我向远处的高地走去。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别忘了,刺客本身就是一把短刀。

我听到一阵笑声,可能是米先生,可能是黑衣男,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

也许所有人都已经太过了解我。我走到离米先生不到八百米的地方,举起右手,伸直食指和拇指,折起剩余的关节,用一个手枪的姿势,从背后瞄准了他的脑袋。

计划还在继续,直到那把短刀从天而降,带着一种十分清晰的方向感,有力地插入了一颗不断泵出血浆的心脏,那是我的心脏,搏动的回声戛然而止。笑声在周围此起彼伏。黑衣男胜利了。战斗还在继续。

我在山丘的最高处倒下,四脚着地,两手空空,干瘪的行囊背在身后。像龟一样缩成一团,最终化为一股绿色的浑浊气体,融入了雾气之中。而那把掉落在草里的短刀,已经被黑衣男遗弃。

游戏结束了,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死亡。下线的那一刻。我已经把辞职信发到了米总的邮箱。

我最憎恨的就是谎言和圈套。但现在不同了。我靠它们活着。在我生日的那一天,小雪站在初夏的阳台上,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拔光了含羞草的叶子。

那天我还是戴着那副红色的耳机,但我听见了她的话。我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重新与她相逢。我不应该用箩筐的,也不该布置那些虚假的诱饵。

我在绿化带里挖了黑土,挑去杂物后,将含羞草重新栽种在一个看起来像大嘴兽一般的彩绘花盆里,那块钟表就放在大嘴兽旁边,小雪喜欢彩色的怪物,我想她很快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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