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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了几天不下雨，这个城市变得溽热蒸熏，连大海也失去了浅蓝的色彩，仿佛开了锅似的，烟云氤氲，遮挡得海面上迷雾重重，让人看了头晕。林荫道旁的大树上，知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盖住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仿佛大声地告诉这个世界：“热死热死热死死……”
这种天气让人很容易产生幻觉，李小青站在路边的树荫里，看着街上的行人从身前走过。沿着冒着热气的柏油马路走远，走到热气腾腾的坡上，整个身形就摇摆起来，越摆幅度越大，身形变矮变粗，幻化出无数五彩斑斓的幻像，像是唐三藏带着取经的师徒四人蹒跚前行，一会儿又变成了盘丝洞的美艳妖精在舞动。他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脑门，把思绪从幻影中拉回来。
早上离开家门时，煞有介事地拎着公文包出门，还抱了一下妮妮，在她白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再搂着妻子的脖子，在她粉红的面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搞得妻子推了他一下：“今天干什么这么亲热，妈在后面呢……”
他转头对着后面抿着嘴笑的岳母说：“妈，我上班去了哦……”出了家门，脸上的笑容转化为苦笑，脸色暗淡了下来。
出门后坐电梯下到负一层的地下车库，把公文包放进车里，锁上车门，再走上来。刚出门脸上就被洒了一些液体，抬头一看，又被喷了一些，赶紧离远一点，他知道是树上那些讨厌的知了喷的。今年雨水少，知了特别多，门前这排大树被知了吸吮得快要枯萎了。
上午又要去哪里呢？真不知道。冷静了一下，刷了辆共享单车在林荫大道上漫无目的地骑着，自从买了汽车后，有好几年没骑过共享单车了，这半个多月天天都骑，每天骑起来的感觉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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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半个月都在找工作。最让他心情沉重的是口袋里那张白纸，一张公司的辞退通知单，他看过N遍，纸已发黑，纸边都发毛了。
大学毕业后在这家IT公司，从程序员开始做起，一直做到中层技术主管，收入逐年增长，买房买车，已经进入中产阶层。妻子原是公司的文员，结婚有了孩子后，辞去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生活过得温馨滋润。
从未想过辞退这种事会轮到自己头上。他虽然不是公司开拓的那一代，也是在草创时期进去的，十几年来，不仅常常是996工作制，有时碰到大项目，好几个星期不离公司也是常有的事，为公司的发展付出了汗马功劳。
公司老板一直很看重李小青，常常会拍着肩膀鼓励他：“好好干，我要栽培你，公司的几个副总业务都不如你，今后还要靠你来挑大梁的。”
老板说的是实话，确实对李小青非常器重，在公司十几个部门中，对他的这个部门青睐有加。这十多年来，他也真正殚精竭虑为公司效劳，做出很大的贡献，当然自己也有了丰厚的收益。
这一两年商界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公司的压力不断增大，今年以来，已经裁员了好几批。不过李小青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他挑着公司的大梁，几个副总的地位都不如自己重要。这段时间，除了一个管人事的副总，分管营销、技术、财务的副总都辞职走了。
管人事的副总姓牛，上海人，是个干瘦的中年女人，很少有笑容，总是一脸严肃，小小的眼睛，看起人来带着一种轻蔑的眼神。公司里大多数人都怕她，背后起个绰号叫“梅超风”。她如果找你谈话，多半是要炒你鱿鱼了。
除了公司的老板和几个副总，几乎每个人见到牛总都想讨好她，因为老板只管大事，她几乎决定了你的进退升迁。唯有李小青从不巴结她，自己在老板眼中的地位摆在那里，不是随便可以撼动的。
有人传说她与老板有一腿，不然老板不会如此信任她。李小青从来不信这一套，心里嘀咕着，瞧她那长成苦瓜模样的脸，还有那小小的胸，老板的品位不会这么低吧？
那一段公司都盛传李小青要接副总了，他虽然矢口否认，心里也是喜滋滋的。牛副总对他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善，以前臭着个脸，现在每次见到都有笑容，虽然只是微微一笑，也很难得了。
那天上午接到牛副总的电话，叫他到办公室，他心里想着可能有什么好事了，因为老板已经明示暗示过好几次，该要提拔他了。
牛副总的办公室在老板的下一层，这一层是公司几个副总的办公室，外加公司的大会议室。李小青从未进过牛副总的办公室，他常常去的是管技术的周副总办公室，也去过管营销的王副总办公室。
那几间办公室豪华气派，都是三连排大套间，分别是接待室-小会议室、办公室和卧室，一水的红木家具，真皮沙发，整体透着奢华气派。
牛副总的办公室很小，只有一间，他听人家说过，牛副总特意减掉了两间，说是其他副总常常要接待客户，自己面对的都是本公司的员工，没有必要浪费公司的资金。
他敲了敲门，里面喊了声“进来”，推开门进去，牛副总正站在办公桌前接电话。旁边一张茶桌上坐着两个人，牛副总指着茶桌示意让他坐过去。
他环视了一下办公室，果然非常简陋，不能与那两位副总的相提并论。坐在茶桌边两个男人，一位是人力资源部的薛主任，平时打交道很少，他稍微点了个头，另一位约三十多岁的男子不熟悉，也没有跟他打招呼的意思，李小青也就没理他，径直坐下了。
牛副总打完电话走过来，李小青站起来想跟她打招呼。但是她根本不理睬，弯下腰面带笑容地跟那个陌生的男人打招呼：“杜总，这个就是新产品开发一部的李小青。”杜总眼皮都没抬的“哼”了一声，对她说：“你跟他说吧。”
牛副总坐下后看着他，已经没有一丝笑意，很严肃地对他说：“李小青，根据企业发展的需要，准备解除与你的劳动合同，你对公司的贡献很大，与其他人不同，我们会通知财务部，按照劳动法从优发给你相应的工资补偿。你马上可以去财务部结算。”她努了一下嘴，薛主任马上拿出一份准备好的辞退通知单递到他面前。
李小青一脸的愕然，脑子至少空白了一两分钟，方才从目瞪口呆中缓过神来。他伸手拉住薛主任的手，攥得紧紧的：“你们一定搞错了，公司的业务离不开我，而且老板说过要提拔我的！”
牛副总嘿嘿冷笑：“不是公司的业务离不开你，是老板的业务离不开你。现在老板已经走了，公司盘给了东圣集团，这位就是东圣集团派来的杜总。东圣集团调整了业务方向，所以你们这个部门要换一个主管。”
那位杜总嘿嘿冷笑了一声，算是证实了牛副总的话。薛主任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不断抚摸被他握过的手腕，气呼呼地说：“TMD，握这么重干什么？手都快被你握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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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不可挽回，老板已经跑走，电话全是空号，无处寻觅，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到财务部结算经济补偿，财务部主管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地说：“给你的补偿是2N+5，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别人都是N+2，切记切记……”
走到地下车库，手机“嘟”的响了一声，拿起来瞄了一眼，钱已到账，心里感觉很寒心。自己在公司干了11年，年薪已经达到六七十万，加上奖金近百万，可基本工资还是六千，其他都是绩效加提成，现在2N+5，一共27个月的工资，总共16万左右，也就是平时两三个月的收入。
这些年收入不菲，都拿去购房买车了，积蓄不多。生了妮妮后，妻子也辞了工作，一家三口人，靠他的收入可以支撑房贷车贷，维持丰裕的生活，年底的奖金还可以带着妻子女儿出去长途旅游。
补偿的十几万，加上银行里存的一点钱，支撑半年的房贷车贷都困难。他不敢让老婆知道，现在唯有赶紧找一份工作，以解燃眉之急。这半个多月，蹬着共享单车骑遍了大半个城市，一无所获。
入职十多年，从未想过后路，在公司越干越红火，根本没想过会有这一天。找到几家平时业务上有来往，觉得很适合自己的公司，发展情况都不太好，一家一家找过去，大家都在裁员，不需要招人。
每天早上出门，晚上回来，妻子并未察觉自己的不同。这天晚上比较晚回家，跟一个大学同学喝了半个晚上的啤酒。进到家门，妮妮已经睡了，岳母正陪着妻子在看电视，见他回来后，打了个哈欠，对他说：“小青，我困了，你们坐，我要睡觉了。”说完进房间了。
妻子起身给他倒了一碗冰镇仙草蜜，他呼噜呼噜地喝了下去，心里舒服了许多。刚才跟同学喝了半个晚上的闷酒，满心窝郁积的烦恼，仿佛消散了一大半。
放下碗，将坐在边上的妻子揽进怀里。妻子挣扎着想离开，嘴里“嘘”了一声指着母亲的卧室，他搂得更紧，干脆将她扳倒，抱在自己怀里，妻子脸上一阵绯红。他知道，只要他们俩在客厅里，岳母一定不会出来，她非常疼爱女婿的，所以自己不管岳母在不在身边，常常有些亲昵的举动，他不忌讳，倒是妻子会羞涩。
怀里的妻子是个美女，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唇红齿白，楚楚动人。有了妮妮后就没有出去工作，开始略见丰腴，却不显肥胖，珠圆玉润的更性感。
妻子抬头看他，轻轻地说：“小青，妮妮的学习费用要交了。”他问道：“要多少？”“学大提琴一次500，每周一次，一个月2000；英语补习班一次280，一共二十次，5600元；数学补习班3500；游泳一周两次，一次350，一共2800元；还有电视主持人培训1500元，这个月你最少要给我两万才够用。”
李小青沉吟片刻，掏出手机来按了一下，“嘀”的一声，告诉妻子：“转过去了。”妻子揽住他的脖子，在他嘴唇上深深的亲了一下，他心里感到暖暖的。
第二天一早起来后，妻子还在睡梦中，他轻轻地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进卫生间洗涮完毕，拎着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关上房门。在客厅里穿好衣服，岳母从厨房里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到餐厅，招呼他：“小青，这么早就起来啦？”
小青坐在餐桌边回答：“妈，今天公司里有事，要早点去。”岳母给他盛了一碗粥，笑吟吟地问道：“今天是星期天呢？也不休息？”
他回答道：“公司的业务比较多，经常要加班呢。”岳母转身进入厨房，他看着她的背影，岳母有一定年龄了，但是保养得极好，从背影看像个少妇，身材很好。
岳父去世得早，她原来是中学语文教师，丧偶后，尽管之后有不少人给她介绍过对象，但是她都没有答应，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退休后，就来到女儿家帮助带孩子。有一个知书达理的岳母，李小青感到很温暖。
岳母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炒鸡蛋，一盘煎香肠，一盘西芹炒肉丁，还有煎得金黄的煎饺，香喷喷的，看起来就很有食欲。他吃了一大碗粥后，跟岳母打完招呼就出门了。
吃完早餐出来，脚有点软。昨天还完房贷车贷，再给老婆两万，已经五万多块出去了，卡里的钱还能撑多久呢？
走到小区外刷了一辆共享单车，直奔那个大学同学家的楼下。这个大学同学原来在一家软件公司当副总，半年前公司倒闭了，也是找了几个月的工作，四处碰壁，最后当上外卖骑手。
昨晚上一起喝啤酒，同学鼓励他：“先解决收入问题，再慢慢找工作，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人生就不算完整的人生。我们之前都是太顺利了，所以经受点困难不算坏事。”
同学有一个孩子要读高中，家里负担也很重，原来收入颇丰，跟自己一样，买房买车，没有什么积蓄。他告诉李小青，自己干了几个月后，现在一个月也有一万多的收入，虽然很辛苦，却可以帮助自己度过这个难关。
说得李小青心动了，这个同学原来年入百万，现在都可以干这行，自己也可以，工作可以慢慢找，先度过当前的困境再说。昨晚上边喝酒边在同学帮助下登录外卖网站，应骋外卖骑手。
早上到了这个同学家楼下，同学已经在等他了，手里推了一辆电动车。见他按时赶到，同学笑盈盈地告诉他：“这辆电动车是一个朋友的，他不干骑手了，我跟他说好，可以便宜转让给你，600块。”
车子半新不旧的，车况看起来还不错，李小青当场就把600块转给同学。按照同学的指点，骑到外卖网站的培训点，交了培训费后参加了一天的培训，领到一套有网站标志的安全头盔、马甲，还有运货箱。
晚上回到家里，把电动车推到地下车库，这里有收费的一排充电插头，插上去充电。其他东西放在汽车上，换了衣服，如平常一样回到家里。
第二天一早出门，就开始新的职业生涯了。
3
一早就出门，打开手机APP，接单送货，看似简单，其实也蛮复杂的，需要体力、对道路的熟悉，还有自身的灵活。另外很重要的一点，需要放下自尊。
作为曾经的城市金领，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这家企业，一直埋头于工作，朋友和熟人都很少，脸面上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不断要忍受蛮不讲理的顾客的各种反应，必须陪着笑脸去解释，这是很困难的。
但是他很坦然地去面对，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和非难，只要心里想起美丽贤淑的妻子和可爱的妮妮，就激发出内心深处的力量。经过几天的起步阶段，他的接单数和好评率一直上升。每天回到家里虽是累成一滩泥，但是心情还是不错。
送外卖的日子过得很快，一天天过去，慢慢地适应了这个行业。这天一早就离开家门，开始接送早餐的单，他选择的这个区域离家比较远，主要是担心岳母或妻子碰到自己。虽然这件事迟早会让她们知道，但是目前还没有告诉她们的思想准备。
汽车卖掉了，妻子不会开车，卖掉了她也不会关注，虽然价格腰斩，减掉每个月的车贷，轻松了不少。房贷是很难减的，他问过几个朋友，现在二手房产市场是有价无市，交易量极低，特别是他这种房贷未付清的，一般很少人问津。他一直想跟妻子讲不要让孩子读这么多补习班，总是说不出口。
今天的天气很好，街上的行人不多，偶尔有几辆汽车驶过，他边快速骑行边注意躲避着汽车。这一趟接了三单，前两单送得比较顺利。最后一单在没有电梯的九层楼，是一大袋装有皮蛋瘦肉粥和包子、馒头、油条之类的早点，提起来很沉，又得小心，担心洒了。
这是一个老旧的居民区，他已经对这些地区的地形道路很熟了。先爬上三层楼的平台，再顺着一个狭窄的楼梯爬上七层楼，楼梯很窄，每一层的转角都堆满了旧家具、破箱子等杂物，发出一股股霉臭味，还有老鼠、蟑螂窜来窜去。
边往上爬还要边躲避匆匆下楼的行人，爬得很慢。他喘着气爬到七楼，一共有三个门，他看准703按了门铃，一个胖女人拉开门，马上骂骂咧咧地说：“怎么这么晚？迟到两分钟了！”
他赶紧点头哈腰地认错：“对不起对不起，路上耽误了一点……”这时胖女人又大叫了起来：“这一碗皮蛋瘦肉粥洒出来了，你怎么送的？我要向网站投诉索赔，要给你差评！”
他又赶紧拼命赔礼道歉，最后答应承担责任，这一碗粥算不要钱了。随着手机“嘀”的一声，把这碗粥的五元钱转给胖女人，风波才算平息。
其实只洒了一点点米汤出来，这种很便宜的早餐，包装盒一般很简陋，一不小心就会洒出来。碰到这种胡揽蛮缠的客人，只能放下身段，委屈求全，在这里，尊严是没有用的，肚子比面子更重要。处理完事端，赶紧转身下楼，边下楼边在手机上接了几单，要骑到店里接货，再送给用户。
骑到一条僻静的街道，两边都是小区的围墙，人行道上种着高大整齐的芒果树。早晨的空气比较清新，他的心情不错，刚才的事已经抛到脑后。路上有三三两两背着书包的孩子，都是赶去学校的，多有大人陪送着，行色匆匆。
前面不远处有一位老人慢慢地走着，他也没太关注，渐渐地靠近了。突然老人一个踉跄，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脑袋正磕在道旁马路牙子上。他骑着车子赶上去，老人躺在地上，全身仿佛动弹不得，眼睛瞪着他，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救救我……”
身后一辆红色轿车疾驶而过，他转头看了看四周，路过的行人有人转头看这边，但都是匆匆而过，没有人停住脚步。这条道路他很熟，每天都在这里送外卖，知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医院，他打了个电话，一两分钟内一辆救护车就疾驶而来。
医护人员麻利地把老人抬上车，他正想离开，一位医生模样的男子拉着他：“一起到医院去。”他赶紧推托：“我已经接了单，要去送外卖呢。”
医生不由分说硬要拉他一起走，只好锁了电动车跟他们到医院。老人马上送进急救室，医生拉住他，要先交5000元抢救费，他急忙辩解，自己不认识这个老人，只是个路过的外卖骑手，医生不由分说，不交钱不让走。
想起自己已经点过接外卖的单子，不能拖延了，出于无奈，只好先交5000元。出了医院，电动车离院门也就三五百米，找到电动车继续送外卖去了。
晚上下班回家，依旧把车停在车库，将外卖的头盔和马甲放进箱子锁好，坐电梯回家。进了家门，正在换鞋子，手机响了。
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电话，直接就按掉了。妻子正看着妮妮在吃饭，他坐到餐桌旁，岳母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给他，他抬头对岳母说：“妈，你赶紧也来吃吧。”
岳母点点头说：“你先吃吧，我马上就来。”转身进了厨房，一会儿又端上一大汤碗骨头豆腐汤。
电话又响了，他再把电话按掉。这时传来了门铃声，妻子上前开门去看，拉开门后突然转头对他说：“小青，你过来一下。”
他放下手中的饭碗，走到门口，门外站着两个警察。他感到有点纳闷。警察有些严厉地对他说：“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有些口吃：“我……以为是……诈骗电话……”
一个警察问他：“早上第三医院门口那个老人是你撞的吧？”“不是不是，是他自己摔倒了，我扶了他，然后送去医院，并帮他先垫了5000块钱医疗费……”李小青急迫地争辩。
“不管怎么样，你先跟我们到交警大队去一趟吧。”警察表情严肃，不容分说。
李小青无奈，只能跟着他们去，他转头看了看为他担心的妻子，轻声对她说：“别担心，他们搞错了，我跟他们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到了交警大队坐下来，一个警察自称姓高，很明确地对他说：“那位老头已经醒了，他说就是被你撞倒的。你早上交的五千块治疗费用已经用完，他的伤势比较严肃，颅脑有损伤，还有几处骨折，身上又没有分文，你必须先把医疗费用垫上。”
他心里感到很冤枉，弱弱地问了一句：“真的不是我撞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现在需要先付多少医疗费？”“先交十万块……”
“啊……”他几乎坐不住，急忙说：“不是我撞的，我不管，而且我也没有这么多钱，你找他家里人自己去付！”“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问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都记不得了。”高警官回答。
李小青急了：“原来是个老年痴呆，自己叫什么名字都记不住，你们却相信他的话来冤枉我，说是我撞的。”
高警官盯着他的眼睛，表情依旧很严肃：“我们不光听他一面之词，我们调看了录像，虽然他摔倒的位置是盲区，但是前面有几个摄像头，从你们两人经过的时间看，只有你具备撞到他的时间。我们还调查了过路的路人，有几个人目击到你的电动车就停在他身旁，目击到你在扶他，也有目击者说就是你撞的。不管怎样，现在首要的是救人，在找到他的家人之前，医疗费用你必须先负责。”
李小青无奈，只有先向警方垫付了十万元医药费。离开交警大队，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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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夜色已深，岳母和女儿都睡了，妻子还坐在沙发上等他。坐下后想要对妻子解释，妻子靠上来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柔柔地说：“晚上你跟警察解释的我都听到了，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和妈都相信你……相信你的人品，如果真是你撞的，你绝不会耍赖的。”
他双手捧着妻子的脸，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眼泪汪汪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还有件事这一段一直瞒着你……”妻子伸手捂着他的嘴：“小青，你不用说，我全知道了。刚才你跟警察出去，我打电话问了你以前的同事，全告诉我了。”
李小青的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楚，趴在她的怀里，啜泣了起来，妻子搂着他，他尽量抑制住声音，担心惊动了睡着的孩子和房里的岳母，妻子轻轻拍着他的背部，细声细语地安慰着。
啜泣了一阵子，感觉到心口好受了许多。抬起头来，两个人的脸靠在一起。妻子轻轻地告诉他，刚才他跟警察出去之后，她和妈妈商量过了，孩子已经上了小学，自己可以出去找工作，妈妈每个月有不少退休金，老家一套房子可以出租，收一些房租帮助交一部分房贷。
她轻轻地说：“这一段时间就看你不对劲，以前回家经常会讲公司的事，现在一个字也不讲了，而且人也消瘦、晒黑了许多，说到用钱直皱眉头，我就猜到了。妮妮的补习除了大提琴继续培训，其他培训都还没有报，妈妈说要自己来教她。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度过这个难关……”
他非常感动，不断吻着这个美丽温柔，善解人意的妻子。
接下来几天，他的外卖业务都很顺，每天跑单数都有上升，比较少遇到无理刁难的客人，心情好多了。妻子在一家广告公司找到了一个文员的工作，孩子每天由岳母去接送，负担减轻了很多。
可是那个老头的治疗进程却比较缓慢。十万块很快用完了，又交了十万块进去，李小青感觉到很冤，却又很无奈，交警无法根据他的一面之辞就解脱他的责任，老人又一直想不起家里的住址和亲友的情况。
李小青常常抽点时间到医院看望老人。这天快中午时过去，医生告诉他，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个老人有可能是因摔倒，脑损伤造成的失忆，从治疗的效果看，也可能恢复，也可能恢复不了。从目前的情况看，如果恢复也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也可能要半年一年后才会恢复，好就好在现在的治疗费用少了很多了。
从医院出来后，肚子感觉有点饿了，走进一家快餐店，看了一下价目表，最便宜的快餐都要二十元，感觉太贵。低着头走出来，旁边有一家面食店，花三元钱买了三个馒头，坐在路旁的草地上，就着水壶里早晨灌的白开水吃了起来。
看着繁华热闹的大都市，吃着手中的馒头，心里涌起一阵阵酸楚。街上刮起一阵风，馒头上沾了一层灰尘，他看到风中卷起的落叶，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从炎热的夏天被公司辞退，一晃几个月又过去了。
吃完粘满灰尘的馒头，看到旁边有一家超市，就走了进去，早晨出门时岳母交代要买些盐和鸡精回家。正是中午时间，超市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拿了要买的东西，走到收银台想买单。
收银台前的大妈抬起头，两人都“啊”了一声，原来竟然是公司原来的牛副总。牛副总看到穿着外卖员马夹的李小青，笑着问他：“你现在送外卖？”他点点头，看着笑容满面的她，笑着说：“牛总，在公司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灿烂的笑容，你怎么也离开公司啦？”
穿着超市工作服的牛副总笑着摇摇头：“在公司当领导见到你们当然不能随便有笑脸，老板请我当副总，就是要让我当坏人的，得罪人的事都是我的，他来做好人。来到超市打工，整天臭个脸还干得下去？”
说完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说：“我身居高位时天天辞退你们，最后他们找了个茬也把我赶出来啦，孩子要读书，大人要吃饭，只好到这里打工来啦……”
“你带着笑容好看多啦……干这个工作也不错。”李小青真诚地说。她也笑着说：“笑脸才是我的真容，板着脸是我的面具，现在虽然挣的钱少多了，可是不必整天带着个面具，其实也蛮轻松的。”
两个人会意地大笑起来，又聊了几句才离开，走出超市后，李小青的心里也感觉轻松了许多。
这天的单接得特别多，送到晚上十点多才收工，把电动车开到车库刚插上充电，手机响了。掏出手机一看，却是高警官的，赶紧接通了。
高警官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当时在老人摔倒的事发现场，从监控中发现有几辆车经过，找到那几辆车，调取行车记录仪都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只是其中有一辆红色的轿车一直没有找到，现在终于找到了。
原来这辆车当时从乡下泥泞地区驶进城，车牌上溅了不少泥点子，遮挡住了号牌，现在找到车后，调取到行车记录仪的记录数据，虽然当时的记录被覆盖，请技术部门恢复后调取了图像，这辆车当时正好跟在李小青的身后，可以清晰地看到老人是自己摔倒，与李小青无关。
高警官对他说：“我代表交警大队感谢你，你完全是义务救助老人，在受到冤枉的情况下，还垫付了这么多医疗费，救了老人的生命。我们会尽量寻找老人的亲人，找到后把你垫付的医疗费还给你，如果找不到他的亲人，市里有专项的见义勇为基金，同时民政部门也有专项的基金可以解决……”
听到这个电话，李小青失声痛哭，脚都软了，一屁股坐到地下，眼泪哗哗地流淌，一直到妻子找到他，还坐在车库里淌着眼泪。妻子听到这个信息，也是喜极而泣，不仅仅是为了这笔钱，而是为冤屈终于洗清了。
5
第二天一早，李小青刚送完几单外卖，就被高警官带着的宣传部干部和电视台、报社的记者找到了，带到医院的草坪上就地做了采访，制作了一个电视专题片，当天晚上当地电视新闻就播放了。第二天日报也登出了一篇感人的文章，赞誉李小青的救人之举。
很快李小青救人的事就名声在外，老人的视频在网络上传开了。这一天，李小青还在送外卖，高警官来电话，说老人的儿子找到了，已经赶过来在医院里，叫他赶紧过去。
到了医院，老人已经换了一个大病房，是一个单独的大套间。病房里来了很多人，里面一个中年男子，见到高警官领着李小青过来，赶紧上前跟他握手，表示感谢。
高警官向他介绍了那个男子姓刘，是老人的儿子，东圣集团的董事长。刘总把父亲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原来他父亲不仅仅是因为摔倒导致的失忆，之前就罹患了阿尔茨海默症，还不算太严重，只是时轻时重。
老人家住上海，年轻时曾在这个地区当过兵。这次家里人疏忽没有看住他，离开家门转了几圈，想不起家住哪里了，就讲了这个城市的地名，打了出租车开了直奔过来。下车后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行走，钱包和身份证件都丢了，手机根本未带，家里人更联系不上。
老人失踪之后，因为没有乘坐飞机和火车、客车的记录，认为他是在上海或者周边走失的，家里一直在附近寻找，直到网络上出现这条视频后，他儿子刘总才寻找到这里来了。
刘总感激地对李小青说：“真的感谢你了，爸爸正好遇上你，摔倒后马上送到医院抢救，还垫付了这么多的医疗费，不然也许就不在了……“
李小青不太适应这种场合，面红耳赤地只是说：“没事没事，这只是一件小事，每个人碰到都会这么做的。”
旁边一位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间问他：“你就是原来华方公司新产品开发一部的李经理吗？”李小青看着他有些面熟，就问道：“您是……”
那个男子笑了：“我就是前来接管你们公司的小杜，公司是刘总投资收购的。”他转头对刘总说：“他就是我向您汇报过的技术人才李小青，我刚来时听他们牛副总和人力资源部介绍说他的业务能力不行，就把他辞退了。后来看了他做过的几个项目，才发现他的能力很强的，正要找他，没想到他去送外卖了。”
刘总哈哈大笑，上前跟李小青握手：“哈哈哈，太巧了，原来就是你呀。杜总跟我汇报过了你的业务能力很强，正准备要找你回来，没想到你不仅业务能力强，人品也好。这样吧，华方公司现在是我们东圣公司的子公司，你回来担任副总。另外你帮我父亲垫了医疗费，就算你的投资，还给你华方公司20%的股份，怎么样？”
李小青脸涨得通红：“不不不，谢谢刘总的好意，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胜任，再就是我只垫了二十多万的医疗费，怎么能拿公司20%的股份呢？这个我不能要。”
刘总哈哈大笑：“能胜任，一定能胜任，而且股份你必须接受，你救了我父亲一条命，这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明天上午你到公司来，我叫财务顾问准备好股权转让的协议，你过来签就行了……”
第二天上午，李小青上班时间回到公司。离开了几个月，先来到他原来工作过的新产品开发一部，里面大多数还是熟悉的面孔。大家已经听说了他要回来的消息，见他进来大家都站起来鼓掌，当了几个月的外卖骑手，回到这个团队，心里无限感慨，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坐电梯到最顶楼董事长的办公室，刘总和杜总已经带着财务顾问、法律顾问及公司办公室人员等在那里了。
刘总和杜总跟他热情握手，接着围着会议桌坐下来，签署了股权转让的法律文件。刘总上前跟他热情拥抱，然后告辞先离开了，杜总陪着也走了。
办公室主任领着他下到副总办公的这一层，这是一位精干的女士，原来不是他们公司的，李小青不认识她。
她殷勤地领他到一个三开间的大办公室，对他说：“这是杜总交代的，您的办公室就是这一套，不知您满不满意？如果还缺什么告诉我，马上给您配。”
李小青摇摇头，走到走廊里，指着牛副总那间办公室问道：“这间有人用吗？”主任摇摇头说暂时没有人。他说：“我就要这间了。”
办公室主任领他到这间，打开门后殷勤地说：“我叫他们先打扫一下吧？”李小青摇摇头：“我先安静一下，等我中午走了，你再叫人打扫，还有，你先忙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
办公室主任先走了，李小青坐到办公室后的大班椅上，先掐了掐自己的面颊，感觉很痛，证明一下这不是做梦。然后靠着椅背，将脚跷到办公室桌子，闭上眼睛安静一会儿。这几个月的人生起伏变化太快，如同梦幻一般，他必须认真理一理，才能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