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3月的一天,大地回春,春风送暖。
杨德才把档案完整地归存在岳池县武装部,他就背着一个大背包回家了。包里有几套军装、大大小小的铜板、小钱、各种各样的荣誉勋章、一沓退伍费、一张退伍证、和一张大哥给他寄过来的玉真的照片。
他走在回乡的路上,感觉到了久违的自由、舒畅。这七年的军旅生涯已经使得他的眼睛里过早地丢失了光芒,那眼神看上去仿佛不像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倒像个已到垂暮之年的老头子,抛开这双浓郁的眼神,那健壮挺拔的身子、乌黑的头发、俊俏的脸庞、翻腾不止的血液、身上汗涔涔的衣衫……无不彰显着他的年轻。
他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尽情地呼吸,头脑里乱糟糟的,心里空落落的,一想到他要回家当农民了,一时又很不是滋味,随手扯下一根毛草,在嘴里胡乱咀嚼着。他已经知道了一沟的李玉真,光看照片他就很满意,说实在的,玉真对他来说已经过于优秀了。他毕竟已经二十五岁,被一身军装耽搁得太久啦,急需一个老婆,过过有女人的日子。
一想到这里,杨德才竟像个女人一样脸红起来,脸上露出娇羞的微笑。周围的一切出奇的安静,连麻雀儿都不叫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万物的声音。
这时,“唰唰”一声,一个扭曲的怪物从他脚边闪过,杨德才吓得一个倒退,定睛一看,是条差不多三指大的菜花蛇。
“各老子,没遭美 帝国 主义的炮弹炸死,差点被一条小菜花蛇吓死。”杨德才回过神来,自顾自地说,“几年没回来,差点忘了这些童年的小伙伴了。”他从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子,挥舞着过于健壮的手臂,朝蛇的方向碇过去,菜花蛇顺着悬崖歪歪扭扭地滑下去了。
没走几步,杨德才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斜扫到一个小长方体一样的东西,静静地躺在路边的草丛里。他捡起来一看,是个私章。这是个好东西,没头没脸的人物是没有私章的,就说他们部队,也只有肖副师长才有个专属私章。杨德才抹了抹底部,“杨——中——成”,这名字还挺好听的,比杨德才好听。
“德才——德才——”
杨德才一听就知道是他大哥杨德超的声音。他打眼望去,大哥正站在东门口,挥舞着手臂,看上去只有小小的一只,挥来挥去的,像挥舞一面旗帜。德才把私章踹进裤兜,几乎是迈着出操跑步的步伐,奔向大哥。
大哥杨德超也参加过抗美援朝,左腿被炸伤了,伤好之后走路有点跛,跑不快,就去当了炊事员,1953年从朝鲜回来就退伍了,回到家乡说了一门亲,还另修了一栋房,结婚四年,已经有三个儿子了。
“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你腿怎么样?爸身体怎么样?大嫂呢?二哥二嫂怎么样?三妹幺妹怎么样?”
“都还好都还好,你一下问我那么多,我也说不上来。我哪晓得你哪天回来?我是最近天天都在这儿看,锄地刨地什么的也都刨这个方向,天天就等你小子呢!”
“你三个儿子勤不勤快?听不听话?二嫂跟二哥没再打架了吧?爸住在二哥家还自在不?”
“勤快得很,细娃儿都勤快,要长大了勤快才算真勤快呢!你二嫂那人就那样,天天嘴巴咂咂咂,咂咂咂,跟个麻雀儿一样,老汉儿住在你二哥家肯定是不自在的。他又不愿意住我家,说妈的阴魂天天找他,他害怕,再就是我这个瘸腿……哎,不说这个了,反正老汉儿已经说了好几回,等你回来成了家,他就搬到你家去长住。”
杨德才看着大哥的腿,不免想起战争的残酷,自己当时的愚蠢,大哥虽然从不见怪,但德才心里依然是万分的愧疚:“他要是当初不去当兵就在家里,只要饿不死,好歹是个全乎人儿!”他心里再次涌起一阵心酸,但为了不破坏刚团圆的喜悦,他都不知道嘴里如何会嘣出一句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那个李玉真咋样嘛大哥?人是你找媒人介绍的,人家有没得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你着急忙慌的回来搞啥子啊?”大哥拍了拍三弟的脑袋,说:“她也刚死了娘,没妈的孩子早当家,我看你俩这事是三十两银子——一定(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