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街道有一处民房,门前种有一棵紫薇树,有碗口粗细。枝桠像撑开的伞骨,依着伞柄朝四周绽放,一嘟噜一嘟噜的紫薇花,披着晨露颔首微笑,带着小女子的羞涩,忽闪忽闪得眨着双眼,对街道的车水马龙充满好奇。
这是村子的一条主街道,黝黑的沥青路既宽敞又平坦。两侧是一栋栋错落有致的民房。到了上下班的钟点,镇子工厂里各种面孔的男男女女,骑着电瓶车或者开着四轮小电驴,呼呼啦啦。成为街道上一条靓丽的风景线。
红彤彤的招牌上“万顺超市”四个大字,既醒目又扎眼,立在一处民房的门楼上,隔着老远就能望到。小超市虽然不能与镇子上,装潢高档室内开阔的大型连锁超市相比,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看它门面小,货架上的商品应有尽有,一个个眉眼落笑穿戴整齐的坐在货柜上。白色瓷砖铺设的地面上一尘不染,像一面镜子,照得来人亮堂堂的。
超市是村里一户人家开的,是将自己民房的院子与主屋串联一起,上面遮着钢棚,中间没有夹壁,站在门口就能看到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披着彩衣,五花八门的瓶瓶罐罐,像幼儿园的孩子,下了课盼着被大人领走,眼巴巴得瞅着大门口,目光所及之处是那株枝叶繁茂的紫薇树,还有穿梭在中心大道上的俊男靓女。
柜台前有一位瞧着十七八岁模样的小伙子,猫着腰正在擦拭着柜台的缝隙。他一边忙于手里的活计儿,一边与拐角二楼楼梯上的用抹布拂拭着木扶梯的母亲轻聊着。神色轻松,说话声音也不算高,像闲唠又像在诉说心事。看得出男孩子很依赖自己的母亲,凡事都愿意与她分享。
我到了店门口下了电瓶车径直走了进去。他看见了我,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嘴一咧说道:“你来了~”他像是认清了我这个多年前就来他店的客人,但是脸上并没有过多的热情表露出来。因为搬了家住到了村东头,他的超市我并非经常来。
“你想买点什么?”以前我每次去,他都操着这样低沉的声音,像机器人千篇一律的发问。我走去柜台后摆放牛奶的位置,摸着码了一垛的纯牛奶。“这是昨天刚送来的,日期很新呢!就在刚时,村上的妇女主任还买走了一箱。”
小伙子脚步跟来,嘴里的话也一并扑过来撞击着耳膜。不得不说他很会做买卖,懂得推销术,忙于给我介绍他的产品。看我没说话,又推荐了躲在柜子后面的伊利有机奶,说:“这个营养高送人很好,还送手提袋。”
去货柜选了一瓶酱油和一箱牛奶,付账时他问我现金还是扫码。摸摸兜里正有一百块闲钱,此时正躺在里面呼呼睡去。前些日子,生怕它失去耐心从里面溜出来,借着这次机会得赶紧花出去。他接过我的钱,一只手捏着摸了摸,又抬起头朝着阳光照了照,才放心的收进抽匣,再出来时,只见两手捏着几张纸钞,毕恭毕敬的递到我跟前“找你四十三块。”
好家伙,没等我算出来,他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的算心术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我有些吃惊,这在以前,他要算上一段时间才能找出对等的零钱。
万顺超市开了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我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有。那时候他是租赁别人的南厢房把它改成超市。起初超市的名字也不叫万顺,像是挂在利群旗下。想想那时候,我带着心心念念着几包精美纸牌的熊孩子去了他的铺子,他的母亲正在柜台前接待客人,偶尔他也去帮衬一下,不过,都是在母亲的目光下完成的。年轻的母亲脸上落着笑,她的眼睛像是能说话,做着各种赞赏的表情,柔和的盯在儿子的脸上。因为有她的陪伴,小伙子做起事来也更大胆了。
那时候还没有支付码,出门都带现金。起初小伙子对算账并不精通,尽管她母亲手把手的教过他,他也学的用心,但是还是有出错的时候。我那次给了他一张面值一百元的纸票,买商品总共花去24元,结果他找回了我86块钱。我数了数把多找的10元钱退给了他,他脸上泛红,口齿不清的一直说着感激的话。因为这他记住了我,我也知晓了,原来小伙子是一个脑瘫后遗症患者。
他帮我拎着牛奶送我出门,目视着我坐上了电瓶车慢慢远去。透过车子的窥视镜,见他依旧站在紫薇树下目送我,身上的绿汗衫与盛开的紫薇花相映成趣,像一副夏的速描画,浓郁中又不失清雅。
六月的天空潮热多湿,风躲得远远的失了踪迹,远处的树梢除了唱歌的金蝉,看不到雀的影子,空气愈发的沉闷起来。人像被关进了憋屈的闷罐子,总想寻找一处缺口儿,流散体内涌起的燥热。
傍晚一个人径自去了广场,因为那里有树的芬芳,更有泉涌而出的喷水池。
去了才知道,广场里和我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个。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脚步悠闲的在此处纳凉寻欢。小孩子顽劣,脚丫子好像永远不知道困乏,三三两两围着几株高大的玉兰树跑圈儿,即使大汗淋漓依旧难掩兴奋,腮帮子一坨一坨的艳红,亮晶晶的眉眼倒影着纯真的快乐。大人们像散落的豆子,坐在靠椅上拉呱聊天,分享着一天的见闻,时而有阵阵“咯咯咯”的笑声传来。
靠近紫薇树旁边的座椅上是一对母子,儿子撒娇的把手掺进母亲的臂腕儿,轻轻靠了会儿她的肩头,不一会儿又抬着头与她窃窃私语,声音很轻,像行云流水缓缓流淌。母亲穿着碎花的上衣坐在他的旁边,表情松闲像一位安静的聆听者。
哦!原来是万顺超市的那对母子。看来两人站了一天的铺子,晚上才腾出空闲放松一下。
看着这对母子亲密的样子,我突然眼热起来。自从儿子进入叛逆期,已经好久没像小时候那样把手伸进我的臂腕里,两代人中间像隔起了一堵墙,硬生生的将双方的情感封锁在墙外,想想这些,心里不由的羡慕起这对母子,更被这位无私的母亲感动,无休止的将爱源源不断的输出,成为残疾儿子最坚强的依靠。
晚霞悄悄地在西山上挥舞着手中的画笔,一抹昏黄迅速的晕染开了,映红这对母子的脸颊。远处,忽的飞来一大一小两只蘑菇头的鸟儿,大的踮着脚站在紫薇树的枝头,两只小眼睛紧盯着地上的一只小雀儿。身材娇小的雀娃娃,依靠着母亲灼热的目光,试过几次终于站在了紫薇最低垂的枝桠上。
前段日子,我去母亲家,路过万顺超市,突然想起要带一箱子牛奶过去。车子在超市门口停下,小伙子立马从里面走出来,满脸笑容的招呼我。他说他母亲不在,去了镇子的成衣场里上班,父亲常年在外跑车,回家的次数极少,看店的仅他一人。看来他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他看上去老练多了,来人也不躲闪,对店内的商品价格熟络,随便一指都能说上来。拿到牛奶,他指引我到柜台上扫码支付,听着机器那头女操作员悦耳的“支付宝到账XX元”后表情一松,慢吞吞地说道:“欢迎下次再来。”发音很准吐字较清,已经与常人无两样了。
走出大门竟然发现自己心情很好,心里为小伙子的成长而高兴。我想,他之所以能尽快的从一名轻度的脑瘫患者,成长为拥有独立人生的人,心里一定有强大的精神依靠,而这,源于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