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大闹敬老院之后，他以为回去要被批评，结果却完全没有人提这件事儿。

后来看见了返乡回来的老师傅，他才大概明白是为什么了。因为他们经理压根不敢提这件事，看来这个活儿确实是没有经过老师傅的审核，他们就私自接了。

老赵因为这个事儿躲过一次惩罚。

不过老赵一直没有想明白的是，敬老院里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

他在网上搜索了好几次“张月仙”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最后还是打字没有打完，误输入了“zhangyuexian”，才看见一篇关于章粤仙的人物访谈。

原来有才有貌的老太太，在敬老院都如此抢手。

这个看颜值的社会，真不知道美貌和才华哪个才是加分项。

老赵把这个事儿说给他媳妇儿听，女人撇撇嘴。

莫说敬老院那种需要钱的地方，在他们菜场还要排个豆腐西施，包子西施啥的。

老赵说：“那你是啥？猪头肉西施？”

老赵的媳妇儿是在菜场里卖熟食的。女人手巧，自己发明了一个秘制调料汁，方圆几十米都有人好吃这一口，就属猪头肉卖得最好。

女人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吼道：“赶紧洗澡去，臭死了。”

老赵乐呵呵地走了。

“傻乐呵啥呀！”女人怒其不争地瞪了老赵一眼。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现在市场上肉价连连上升，如果他们家再不涨价，就怕坚持不了多久了。虽说他家的熟食质量不错，但是成本太高。其中一部分是半成品，一部分是老赵媳妇儿自己加工的。

幸运的是，老赵媳妇儿前几天接了个活儿。

他家的一个忠实客户去一家名叫“今日来相会”的会馆吃饭时，给老板推荐了她的熟食。老板暗访了一次后，决定和她合作。

这也是老赵媳妇儿第一次跟会馆的老板强强合作。

却没想到合作的第三周，一件事情就引起了这家大厨潘石梁的不悦。

潘石梁在“今日来相会”会馆工作三十几年了，他是前任老板的弟弟。

当初哥哥到城里来开餐馆，那时候还叫“潘家家常菜”。母亲让潘石梁来帮忙。他读过几天书，学习成绩也不错，母亲想让他来给哥哥管钱。

家里已经供不起潘石梁读书了，所以即使他心里十个百个不愿意，还是不情不愿地跟着哥哥来了。

没想到，哥哥早就安排好了管钱的人，他的未婚妻。

哥哥的未婚妻是城里人，把嫁妆拿出来作本，所以管钱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潘石梁。

潘石梁既没有办法回家读书，又没有到法定的工作年纪，只能听从哥哥的安排，留在餐馆做了个帮厨。

当时的潘石梁身材矮小，面黄肌瘦，连一口铁锅都拿不起来，也因此在指头上和胳膊上留了很多烫伤和刀伤。

潘石梁立志要争口气。

还好，在哥哥结婚后，基本上就不来店里了，更不用说后厨。潘石梁常常躲在后厨不出来，用剩余菜品的边角料用来练习。负责采购和主厨的大师傅本来不知道他的身份，看着孩子可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他是老板的弟弟后，还受到这样的待遇，就更加同情他。

大师傅常常扣出来几分采购的钱，给潘石梁买点零食。

再后来，等潘石梁养的壮实了些，就干脆把自己的一手厨艺，手把手交给了潘石梁。

“石头，你要记住，色香味俱全不假，但最终要的是健康和安全。吃进嘴里的东西，咱们要为人家负责。别看这餐馆不大，该注意的不能大意。咱们要练习三细，心思要细致到吹毛求疵，切丝要细致到竭尽所能，还有食品搭配要细致到一丝不苟。”师傅在一边说，潘石梁拿着笔在一边记。

“你呀，要记在脑海里。”师傅叮嘱了一句。

潘石梁知道，按照师傅的能力，在五星级酒店做大厨都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师傅志在研发最让人感动的料理，从不去追求名利。他窝在这家小餐馆，也不过是因为他和老板娘的父亲是好朋友。

“我记得了，师傅。”潘石梁学到的不仅是师傅的手艺，还有师傅做人的品格。

后来潘石梁自学了餐饮管理，并渐渐接了师傅的衣钵。

后来哥哥把这间店卖了出去。

后来这家店改名叫“今日来相会”，并扩充成会馆规模。

这三十多年，唯一没有变的就是潘石梁。

他带过三个徒弟，第一个吃不了苦，跟了半年就走了。第二个好些，跟了三年觉得可以出师了，也走了。

潘石梁觉得有些灰心丧气，便不再带徒弟了。

直到十年前，遇到了现在的徒弟阿旺。和他一样，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潘石梁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到了他这个年纪，越发了解到师傅为什么可以无私地倾尽所有，把所有的知识都教给他。

因为他在进步，师傅也在进步，师傅很有自信。

现在他也能无私的教徒弟，他在进步，徒弟也在进步。

“这个菜好不好吃，是骗不了人的。顾客也许不知道为什么好吃，但是他们就是这个菜好吃。”潘石梁跟阿旺说，“咱们要练习三细，心思要细致到吹毛求疵，切丝要细致到竭尽所能，还有食品搭配要细致到一丝不苟。”

当年师傅的话，如今传给徒弟。

阿旺很上进，很谦虚，很诚恳，潘石梁非常满意。

阿旺人也勤快，自从和附近小区菜市场里那家熟食店开始合作以后，基本上都是阿旺负责运送。

可是，潘石梁明显感觉到这两天菜市场送来的熟食用的很快。按理来说这不是潘石梁该管的事情。

但是这位大嫂子，潘石梁接触过，做事情一直都挺仔细的，从来没有过缺斤短两这种问题。

另一方面，他也要帮阿旺排除嫌疑。

潘石梁想这中间可能发生了误会。

“阿旺，你来，我问你。你从赵大嫂子那里接过来熟食的时候有没有核对斤两？”潘石梁问道。

“师傅，我相信赵大嫂子，就……就只是抽查。”

潘石梁皱皱眉，这下有点说不清了。

因为按照装盘的份数来看，这斤两差的有点多了。

“那你手抬着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

“是觉着轻了些，我以为是我手上练出来力道了。”

潘石梁想了想，徒弟不仔细是一回事儿，但是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还不能完全就怪到徒弟头上。

他跟经理请了一小会儿假，便带着徒弟阿旺到菜市场找女人询问。

“大嫂子，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个事儿。”他们之前也接触过几次，女人虽然嘴上不饶人，心眼儿还是好的。

“咋啦，大兄弟？”

“我这小徒弟啊来这取熟食，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潘石梁不敢上来就问。

“落下啥了？”

“是不是少拿了一屉熟食？”

“不可能，你们拿来十个屉子，我还回去十个，我这里又没有其它的屉子。”女人斩钉截铁地说，“哎，不是，你们该不是怀疑我少给你们东西了吧？”

“不是，大嫂子，我就是问问。小徒弟不心细，我想着他忘了也不一定。”

“滚。”女人一把把潘石梁推出店外，下台阶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吓了阿旺一跳。他没想到赵大嫂子脾气这么暴躁。

潘石梁长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看着阿旺躲闪的眼神，潘石梁知道自己猜对了。“徒儿啊，人无完人，敢作敢当比从不犯错更可贵。”

“师傅，我错了。我常见大嫂子的酱汁味道很棒，我就想自己琢磨一下，谁知道我越尝越多，可还是没有学到。”

“你呀，你可以去问问人家大嫂子呀！”潘石梁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这孩子跟了自己十年，一遇到菜品，钻研起来不管不顾。

“大嫂子说是秘制，不能说。”阿旺委屈巴巴地说道。

潘石梁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阿旺以为他生气了，喃喃地说道：“师傅，我错了。”

“错哪儿了？”

“不该撒谎。”

“不仅仅是撒谎。第一，不问自取视为偷；第二，你问了一次人家不告诉你，你就放弃了。不够坚韧。师傅就是这么教你的？”潘石梁浑身发抖，站在街头，就训斥起阿旺来。

阿旺一句话都不敢说。

“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君子所以慎独。”

——金缨《格言联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