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做外婆几年了,有一个可爱的外孙女。今年暑假,我盼望她坐动车来我身边,就像我小时候,每年夏季去姥姥家一样。这时,我更怀念大伯了。
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小的时候,我家住西安,父母工作很忙。我上的是寄宿幼儿园,一周回家一次。那时,幼儿园比较远,因条件有限,单位用大卡车送孩子们去幼儿园。每到周一,孩子被一个个抱上车,他们早已是憋足了委屈的劲儿,一百个不愿意上车。等到大车一启动,只要有一个孩子打头哭,全车就好像一声令下,“哇”的全哭起来,此起彼伏。载着满车的孩子、满车的哭声,大卡车终于开到幼儿园了。
渐渐地,大院里的孩子长大,上小学了。上学,要出大院儿,还要走一段土路。那时,没有人送,每天就和邻居家孩子结伴走,放学以后排队回家。中午、下午吃饭都由家长带着去食堂,排队打饭,吃完饭再回家。
可是,暑假到了,父母没法整天陪着。于是,母亲便想到姥姥家了。
姥姥家住江城,家里有舅舅、姨妈等众多亲人。嗯,如果把我这个小人儿送到江城过暑假,再合适不过了。但是,问题来了,父母那么忙,谁送呢?母亲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人,我的大伯。
大伯,实际是我大姨夫,母亲让我叫“大伯”。因姥爷离世早,姥姥家舅舅和姨都还小。大姨结婚后,大姨夫就成了姥姥家的顶梁柱。姥姥家一旦有事,一律找大伯商量。大伯呢,要么出主意想办法,要么直接帮忙,问题总能得到妥善解决。这回,母亲遇到问题了,就找大伯想办法。还别说,大伯真能帮上这个忙。
大伯早年在铁路上工作。从最基层的列车员干起,因工作出色,人缘好,逐步做到列车客运的管理人员。他做客运工作,从不摆架子,经常下基层,对列车员嘘寒问暖,为他们解决实际困难。比如,谁的家属在外地,两地分居,他会想办法,调到一处。谁家里生活困难,他会帮着把家属安排个临时工作,解决经济上的难题。因而,列车员无论男女老少,只要了解他的人,人前人后都夸赞他。
有位叫“老王”的列车员,因妻子体弱多病,分居两地,大伯就帮他把妻子调到身边,解决了老王的后顾之忧。那么,大伯受母亲之托,就想到了老王,老王恰好是跑西安到江城的列车员,把我托付给他是合适的。从那以后,每年暑假,由父母买了票,把我送到火车站,老王接我上车,把我带到江城,舅舅来火车站接我回姥姥家。
在火车上,我通常坐在餐车里。没人时,我就坐着看窗外风景。有人来,一般是列车员休闲时,就坐在我身边,因餐车就我一个儿童,他们就和我逗趣儿、玩耍。他们常给我说笑话,或变戏法,东西一会儿变没了,一会儿又变出来了,闹得我总是摸不着头脑。
后来,父母工作调动,我们家搬回了老家。从此,再没有坐老王的车。
回到家乡,我依然和大伯有很深联系。
大姨大伯家住在一个有院子、有暗楼的平房里,虽然,没有通自来水,每天挑水吃,但是我很喜欢去大姨家玩,因她家有几个姐弟,很热闹。
每到寒假、暑假,我就去大姨家,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我时常帮忙做事,觉得挑水好玩,一担水挑不动,就挑半担水。大伯家最吸引人的,是房子附近有一个大水塘,塘里可以洗菜、洗衣服,还可以划船。我和大姨家的姐妹经常坐船去亲戚那里玩,亲戚家也有几个姐妹兄弟,凑在一起就有八九个孩子。每到假期,我们就在一起玩,一起吃,一起住。床铺睡不下,我们就打地铺。
住久了,我有点“心虚”,那个年代吃饭是要粮票的。时常,我向大姨和大伯提议,“让我妈给我送点粮票来,要不然把你家粮食吃空了。”听了这话,大伯大笑,打趣说:“好啊,你下次来,就带粮票来”。我认真地说:“好,我一定告诉我妈。”
后来,我长大了,工作了。母亲希望我从事医护工作,有一个专业相对稳定的工作环境。于是,又想到了我大伯。
经过一番等待,由大伯相助,我调到医院工作,做了一名卫生员。
卫生员,就是在医院里做卫生。
每日,要打扫许多地方,从病房、走廊到盥洗间,从擦桌椅、扫地到拖地,从挑开水、推餐车到清扫厕所……。这对于我这个从小没吃过苦、没经受锻炼的人来说,真是个考验。人说,知识青年下放农村,“有了这碗酒垫底,什么艰难困苦都不在话下”。我以为,我在医院做卫生员的日子,相当于下放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当卫生员两年,我的身心渐渐成长了,让我有了一点自知之明。隐约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些工作经历、人生体验,现在回想起来,是大伯帮助我实现的。
说到大伯,他除了工作,还十分热爱生活。过日子绝不马虎。
大伯蛮会做菜,只要有空,他就亲自下厨,不让大姨插手,菜品做得有板有眼。大伯年轻时,可是仪表堂堂,生的高鼻深目,有点像“老外”。五十年代有一张照片,他头戴棉绒帽,身穿呢大衣,歪着头微微一笑,简直与俄罗斯人一模一样。晚年退休了,大伯爱上了国标舞,穿上燕尾服参加老年组国标大赛,一定能拿奖。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大伯年过七旬后,有一年冬天,他忽然中风了。虽然,后来恢复一些,但行动远不如从前自如了。
以后的日子,都是大姨和儿女们在大伯身边守护、尽孝。我呢,除了孩子太小无法分身,几乎每年过年都要去看望他老人家。
岁月如流水,年复一年。
2020年底,忽然传来一个坏消息,大伯病逝了。
虽然,大伯以九十岁高龄离世,但,我还是觉得他走早了。
听人说,如果某人离开人世,还能被别人记住,那他就还活着。
大伯已走将近一年了。但他,依然活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