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胜胜

1 酣然入梦

暮夜博士的美梦药丸发明成功了。

这是一款看似平常，实际大有玄机的药丸：它能够调动脑细胞与脑神经，能让使用者在睡眠中享受逼真的梦境：

“星野，你对药丸的测评意见是什么？”

星野是暮夜博士的小助手，是个机灵的小伙子：

“我认为药丸已经完全符合了上市的要求，可以联系工厂，投入生产了。”

“很好，我要把它作为公司的‘王牌’产品！”暮夜博士拍板，他开办的“暮夜科技公司”一直业绩平平，现在正是急需这么一款好产品。

药丸大批量地生产出来，暮夜博士美滋滋地等着钞票从天而降，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药丸也没卖出去。毕竟是入口的东西，安全性如何，大家都在怀疑。

“我认为，大家现在对这个产品一无所知，这是最大的问题。”星野分析，“我们应当投放广告了。”

“你说得对。”暮夜博士点头。

说干就干，暮夜博士马上在电视上打了广告：

美梦药丸 让你美梦 快来抢购

广告播出了一个礼拜，购买的人还是寥寥，星野出注意：

“要想有影响力，您得请明星，大腕儿！”

暮夜博士觉得有道理，他一不做二不休，用大价钱请了当红明星啦啦娜。

啦啦娜是巨星，接广告很谨慎，她一定要亲眼见证药丸的效果才行：

“这药丸真的那么神？”

“是真的，100%清晰，如同身历其境！”暮夜博士殷切地说。

“它能让我的图里奥回来吗？”啦啦娜忽然问了一句。

啦啦娜的丈夫图里奥也是个明星，然而上个月车祸死了，啦啦娜一直陷入悲伤之中。

“可以，当然可以！”暮夜博士忽然发觉了一个商机，他欣喜地点头。

啦啦娜服下了美梦药丸，然后在席梦思床上静静地睡下，不过五分钟，她惊叫着弹起来：

“图里奥！”

啦啦娜的双眼流下泪来，她真的见到图里奥了，那梦如此地清晰，如此地真实，她听得见他的呼吸与心跳，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热……

“暮夜博士，你太了不起了！”啦啦娜擦擦眼泪，“这个广告我接了！我要把这产品推荐给所有人！”

暮夜博士两眼放光。

回到家里，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赶紧打电话给经销商，药丸的价格需要调整，从每盒六十元直接提升到六百元，经销商吓了一跳：

“博士！如果商品滞销了，我们可得有一大笔损失！”

“废话少说！按我的要求做！”暮夜博士清楚，单是让生者与逝者在梦境里“相会”，便是一条巨大的商机，那些思念亲人的人们，一定会掏光腰包来买这个药丸。

梦境越清晰，越有说服力。要想展现出高清而充满细节的梦境，就必须增大药物的浓度与剂量。暮夜博士赶紧彻夜赶工，对药丸进行改造。

“博士，我们这样做，有些不妥当吧？”星野有些担忧，加大剂量的确能让美梦药丸调动更多的脑细胞与神经元，然而这么一来，大脑整夜都得超负荷地运转，睡眠的质量将没办法保证。

“别多嘴，这事儿我说了算。”暮夜博士瞪了星野一眼。

2 醉死梦生

美梦药丸终于推出了。人们纷纷跑到商店进行抢购。

单身汉在梦中与心仪的女神举办了隆重的婚礼：浪漫的《婚礼进行曲》声中，一群白鸽在空中扑棱着翅膀，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捧着一束粉红的玫瑰朝他缓缓走来，他沉醉着，单膝下跪，亮出手里一枚一百克拉的大钻戒……

单身汉恋恋不舍地起床，咂摸一下嘴唇：

“啊，真美！”

在单位受气的中年职员，在梦中和老板互换了位置，他飞起一脚，踹开老板的大门：

“胖头鱼，你给我出来！”

老板长得肥肥胖胖，外号“胖头鱼”——若是平时，就是借十个胆子，中年职员也不敢这么嚣张地当面这么说。

然而这是梦境，什么也不必担心，什么也不必管，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已经把你的公司收购了！”中年职员趾高气扬，从兜里掏出一沓纸钞，朝老板砸去，那纸钞哗啦啦地漫天飞舞，下了一场钱雨。

中年职员兴奋到了极点，他居然笑醒了。

窗外依旧繁星漫天，离天亮还早着呢。不行，这么过瘾的梦，怎么也得做完！他找了几片安眠药喝下，继续倒下来呼呼大睡。

门门不及格的小学生在梦里成了门门一百分的高材生；手残坑队友的游戏菜鸟在梦里变成了骁勇无敌的网络战神；至于啦啦娜，更是天天与她逝去的丈夫见面，说不完的温情的话。

由于梦境的真实与清晰，好评如同雪片一样袭来，暮夜博士挣了数不完的钱，得意得合不拢嘴。

3 白日做梦

让暮夜博士没想到的是，美梦药丸渐渐出现了差评。

原本暮夜博士并不在意这事儿，毕竟有成千上万的好评作基础，一两个差评并不算什么，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觉事情的苗头越来越不对了。

单身汉哼着小曲儿，手插在兜里散步，女神与他擦肩而过。

“老婆，你刚刚干什么去了？”单身汉问道。

“谁是你老婆？”女神吃惊。

单身汉还以为在梦中，他大胆上前拥抱女神，女神大叫“神经病”，扔了手里的包一路逃跑。

警察捉了单身汉，理由是他骚扰别人，单身汉委屈：

“她是我的老婆，我是他的丈夫，我们举行了婚礼的！怎么算是骚扰呢？”

中年男子步履轻盈地走进办公室，他一下子气炸了：那个该死的胖老板，怎么坐了我的位子？他上前怒骂：

“你不要无理取闹了！我已经把你的公司收购了！识相的话，赶快滚！”

“你说什么？”老板惊讶地望着中年男子，他认定这员工脑子出了问题。

中年男子手伸进兜里，他想掏出一摞钞票砸在胖老板的脸上，然而他的衣兜里空空的，他愣住了。

“你被开除了！马上卷铺盖走人！”胖老板气得跳脚，敢揪住他衣领的员工，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女明星啦啦娜精心地在西装店为丈夫挑选领带：

“您知道的，我丈夫图里奥是个大明星，他一定得挑一条最光鲜亮丽的领带。”

“可是……”西装店老板打了个冷战，大明星图里奥不是早就死了吗？

啦啦娜给死去丈夫挑领带的事儿马上成了头条新闻，啦啦娜的经纪人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暮夜博士：

“暮夜博士！看看你干的好事儿！啦啦娜多年营造的‘女神’形象，被你给毁成‘女神经病’了！”

暮夜博士并不接电话，星野只好来“挡刀”：

“也许，她和丈夫见面的次数过多了，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边界！”

“就是这样！都怪你们！”经纪人跺脚，“啦啦娜原先已经快从丈夫去世的阴影里出来了，现在可好，她根本不承认丈夫死了，别人多说一句，她就哭哭啼啼的。”

“真对不起……”星野低着头。

那些逝去的亲人的人们，由于美梦药丸，逐渐不愿直面残酷的白天，而是选择沉浸在那虚幻的夜里。美梦药丸毁掉了他们面对现实的勇气。

逼真的梦境与惨淡的现实形成对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消沉。为了逃避对现实的无力，镇定剂、安眠药生意火爆。越来越多的人们从天黑睡到天明，再从天明睡到天黑。

逼真的梦境意味着大脑的超负荷运转，再加上安眠药的推波助澜，越来越多的人们昏昏沉沉的，无精打采，走在街上，宛若行尸走肉。

这天早上，暮夜博士照例打开日报，题目吓了他一跳：

《美梦药丸毁灭人生》

文章大肆批判了美梦药丸的消极作用，告诉大家，人终究不能沉醉在虚幻的梦里。

“我们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不要让虚幻的美梦药丸毁掉真实的一切！”

暮夜博士叹了口气，看来，这次自己的这个发明，又面临失败了。

4、黄粱一梦

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美梦药丸的危害，有专家甚至建议把美梦药丸列为新型毒品。

抵制行动开始了。人们自发上街，堆成山的美梦药丸点了火，滚滚的黑烟。更多的药丸积压在仓库里无人问津，暮夜博士的药丸公司岌岌可危，风雨飘摇。

星野懒洋洋地走到门口，暮夜博士问道：

“星野，你干什么去？”

星野提出了辞职：

“梦是虚幻的，没有用处的，我觉得我的这个工作没有意义，我不想再干下去了。”

博士垂下眼，他知道星野的脾气，一旦提出要走，便是心意已决。

星野深深地凝望了暮夜博士一眼，然而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走出了大门。

星野走了。偌大的实验室，最终只剩下了博士孤零零一人。

博士咬着嘴唇，有气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失落与烦闷仿佛奔腾的潮水将他包围，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溺死了。

暮夜博士静静地走到床边，他穿上睡衣，铺好席梦思床，服下一颗美梦药丸，苦笑一声：

“你们不稀罕这美梦，那我就自己留着吧！这下，你们谁也没法和我抢喽！”

暮夜博士甜甜地睡着了，什么烦心的事儿，都留到明天说吧，此刻，他只需要一个美梦。他始终坚信，人还是需要美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