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靠海,有个湖的区域原是港口,港口有个出口处,因该港口小腹大,时常潮涨一片汪洋,潮落滩涂一片。20世纪50年代,为开发利用该港所在区域,发展水产养殖与农业生产,政府决定将该港口围垦工程提上日程。1958年,省商业厅批准实施港口围垦项目,次年12月25日,工程破土动工。时值三年困难时期,县政府倾全县之力,调集大批人员、船只、物资,投入港口建堤工程。在当年缺乏大型机械设备的情况下,工程完全依靠简单的工具,实行“大兵团作战”。据有关材料介绍,该港口围垦工程共征集固定工4000余名,动员机关干部职工参与,共计挖填土石超192万立方米。经三年艰苦奋战,港口围垦工程竣工,是当时全国最深的围海港道工程,创造了我们当地围海史的奇迹。
由于围垦工程难度很大,特别是海堤工程,尤其到了大堤堵口时,因为狭管效应,难度更甚,爸爸说,大铁笼装着几百斤石头,推下去时,迅速就被浪头卷走。
参加堵口合龙会战的人数多达1.2万人,大家靠木帆船、人力车、箩筐、扁担等最简单、最常见的工具,克服了狂潮,完成堵口任务。据记载,竹屿口围垦后,形成滩地近2000公顷,开垦耕地约1000多公顷,保护周围耕地超300公顷。
政府除了调集许多力量外,也组织师生参与建设,1961年6月,父亲读高三,在仅剩1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之际,政府安排爸爸所在年级的师生参与建设,时间为1个星期。当天晚上9点多左右,老师带领了学生进驻现场,大家有的睡在老乡家里,有的在一个大场馆里打地铺睡觉,这个场馆,2/3是食堂,1/3被分隔出来用于堆放沙子,沙子3边靠墙,另一边依靠大土砖垒起的高墙隔断(大土砖是粘土制成的砖,以前是农村盖房子常用的砖,这种砖我们当地俗称为“土角”,用“土角”盖的房子俗称“土角厝”),靠近大土砖墙的地方,是林场的工作人员打地铺睡觉的位置。就在爸爸进驻现场当天晚上的凌晨1点左右,长期垒着的大土砖墙,在沙子的压力作用下,竟然崩倒,将靠近大土砖墙边上打地铺睡觉的劳动人员埋没,听到呼救声之后,爸爸和一些同学冲在最前面,奋力参与救人。爸爸说,现场惨不忍睹,一些人被砸的内脏横流,有些父子一起参与劳动,一方被埋没,另一方哭天喊地,拼命扒着大土砖寻找亲人,悲惨至极。由于现场不堪直视,给爸爸和几个参与救人的同学,造成巨大心理冲击和影响,1个月之后就是高考时间,参与救人的同学最终全部落榜,包括几个在班级和以及年段名列前茅的同学,爸爸学习成绩也很不错,也落榜了。爸爸说,现场混乱不堪,自己也可以做“聪明”人,像一些人一样,可以假装没听见呼救声,继续在老乡家里睡觉,或是到现场之后趁乱离开。但我知道,爸爸一定不是这样的人,我能想象出,爸爸在现场奋力挖扒大土砖块的样子。爸爸成绩好、能力强、为人正直、敢于担当,每当国家有苦、人民有难,冲在最前面的,大都是像爸爸以及爸爸的部分同学一样的承担者,正如那天深夜,爸爸和几个同学,勇敢地冲在救人的第一线。
那个年代,因为各种原因,读到高中的学生不多,能读到高中的,也大多是一些比较擅长读书的学生,那时不存在高三复读的情况,高考落榜,国家马上安排工作,爸爸选择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参加工作后,1962年时,县政府财政经济遇到困难,鼓励一些工作人员辞去公职,以减轻财政负担,当初只有极少数的人提交了申请书,爸爸也是其中一个。爸爸那时尚未结婚,失去工作之后,为了继续能有收入,就到一个石材矿山当搬运工,相当辛苦,奶奶每天给爸爸5分钱,用于中午买馒头当午饭。有天中午,爸爸准备去买馒头,发现口袋里只有4分,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1分,那天中午,午餐没了着落,只得忍饥挨饿干了一个下午的体力活,这个经历给爸爸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们老家有句俗语,“厘毫压倒英雄汉”,意思是说,在金钱面前,如果数额不够,一厘一毫的钱,也足够难倒、压倒英雄好汉。所以,爸爸经常教育我们,有钱时要记住没钱的日子,过日子要未雨绸缪,钱该花就花,该省就省,以备不时之需,防止发生“厘毫压倒英雄汉”的事情。当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爸爸退休前的很多时间,在重要岗位工作,但爸爸一生清正廉洁,所以我们家庭经济状况一直都很普通。
一段时间之后,一个小岛(老家是个海岛,除了一个大岛,周边还有许多小岛,有的小岛是一个村庄,有的小岛是一个乡镇,这个小岛稍大一些,是一个乡)的一个小学,需要老师,爸爸又重新进入教师队伍,从过去在本岛工作的正式老师,变成了远在小岛工作的代课老师,身份变了,工资低了,离家远了。小时候在我们眼里,这个小岛远得跟边疆一样,回家一趟都颇为不便。那是个很小的小学,整个学校只有爸爸一个老师,俗称“单人校”,也意味着一个老师要教所有的科目。一年之后,爸爸调动到这个小岛另外一个小学工作,那是小岛上最大的小学,爸爸当年28岁,以代课老师的身份,成为这个学校的校长。爸爸在这个学校工作的时候,这个学校非常兴旺,来自大岛的很多老师在这个学校任教,因为文革,很多人过去失去了升学机会,文革结束后,很多老师想着继续深造,大家互相鼓励,一起学习,所以白天授课,晚上批改作业后,开始复习备考,困了就往脸上泼冷水。后来多名老师考上重点大学和中专等等,这个学校的很多老师,也成为爸爸一生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