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段停顿过后，他嘴角微微上扬，仰起头，开始了他的表演。手指在琴键间跳跃，序章踮起脚尖跳起圆舞曲，如月光般轻盈，细腻。此时，落地窗下的老朋友翻开陈旧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在指尖辗转。落叶飘过视线，优美的曲调和清秀的字迹会将他老朋友带入同样泛黄的故事里，倾述的口吻，如同他本人就坐在他身边娓娓道来。

        “今天晚上是满月啊。看来当初设计落地窗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在二楼这里便能完美地欣赏到这座都市的夜景。不知何时开始，我总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昨天梦里，我看见了小时候的我。那时候我们家的别墅还有一个好大的后院，门口还有一个小花园。可惜现在都卖掉了。梦里，男孩和母亲坐在后院的秋千上，看着摇曳的榆树叶间古铜色的满月。微风轻摇着秋千，男孩在母亲的臂弯里听着母亲的古典童话，安详，美好。‘月圆之夜，是万恶复苏的时候，你要是不好好练琴，狼人就会把你抓走。’说罢，母亲拉着男孩上了楼。良久，琴声从书房里飘来，是贝多芬的《月光》啊。时光在琴键间游离，悄无声息地蚕食着男孩的心。每每伫立在落地窗，我不禁问自己，你是否对得起自己儿时的那份热爱？我无法回答。岁月蹉跎，我的一事无成自然没办法给孩提的自己一个交代，可我怎样也无法割舍自己一生的追求啊！”

        当老朋友翻过粗糙的纸张，奏鸣曲进入了第二乐章，微妙的变奏使原本欢快的步调变得有些沉重。

        “今天的月亮在古代叫做张弦月，月亮仿佛被天狗咬去一口，不圆满了。我仿佛听见花园里的跫音，还有那个忧愁上身的少年的自言自语。月光下，少年踱着步，强忍着压抑的情绪仰望明月。那天早晨少年发表了第一首自己原创的钢琴曲，赢得了父母邻居的赞誉。莫扎特12岁创作《奉行初诫的责任》，自己在16岁写下《似锦》，想想自己竟可与‘音乐神童’相提并论，心中莫名有些激动。少年将他的“大作”发布在国内知名音乐网站上，怀揣着激动的心情闭上了眼睛，愣是一天都没有登入自己的主页。好不容易挨到晚上，他按捺住心中蹦跳的小鹿，用颤抖的手点开了自己的主页，期待着万千粉丝与点赞。然而，什么都没有。霎时间，时光仿佛静止了，残月轻柔地抚着失意者的脸庞，细细描摹着呆滞者的背影。少年第一次领悟到生活的艰难与前路的渺茫。从此，他闭口不提《似锦》的事，这成了他一生的痛处。”

        当进入第三乐章之时，徐缓的慢板在重复中变成急促的小步舞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烧焦的气味，如同阴郁消沉的曲风暗示着崩坏的前夜。

        “今天的月亮心情不好，躲在墙边窥探着大地，露出了羞涩的侧脸。我仿佛看到一个落寞的人影拖着行李箱推开了门。那应该是大学刚刚毕业的我出门闯荡，四处碰壁后只好回家时的场景。他们拒绝的理由很简单，现在的人都喜欢刺激带感的摇滚和新奇搞笑的直播，谁会喜欢枯燥乏味的古典钢琴？我笑了，这种缺乏艺术美感的动次打次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毫无意义，而那些猎奇直播就更没有意思了，不过是一群疯子做一些荒诞不经的事情博关注，无聊至极。对方也笑了，现代的观众就喜欢无聊啊。没办法，走投无路的少年只好回家。没有人接纳他，他就自己创作，自己发表，让那些拒绝他的人后悔拒绝了一个音乐天才。真可笑。琴声又从落地窗里飘来，少年的心沉浸在了《victory》里。指尖熟练地在琴键间奔忙，数十年后的我再一次弹奏起这首曲子，却再也看不见当年泪眼朦胧间胜利的曙光，唯有漫漫长夜的孤独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