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摇摇晃晃的走到我身边,拽着我的衣角,“姥爷,呼.....呼......”
我放下正洗漱的碗筷,擦干手,笑着抱起15个月大的可可,“姥爷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父亲习惯了午饭后就座小憩,不管是凳子还是沙发,只要有能坐下的一席之地,便都能响着鼾声入睡。
我也习惯了父亲的习惯,前些年,经常劝他上床睡,可他从未听过。眼见没什么成效,就干脆在餐桌旁边放了张沙发,从此后他的午休之地便算是有了着落。
可可也习惯了姥爷的习惯,每次一听见鼾声,她便不自觉找身边的大人,学两声鼾声,意思是姥爷睡着啦,得给他拿个毯子盖上。每每别人问他,“你姥爷怎么睡呢?”她总是撅圆小嘴,绘声绘色地学着父亲的鼾声“呼......呼.......”
三代人,就这样习惯了一个生活中不太好并不应该被惯着的习惯,并最终成为习惯!
父亲年轻时也算是有颜值的人,放现在绝对的小鲜肉级别,只“可惜”那是个不以相貌论男人的年代,所以帅与不帅似乎也没什么价值。
父亲脾性直率,口角畅快,但却心肠慈软。20岁成家,21岁即为人父,24岁便有两女一子,或许那个年代的人都是这样,不需要准备好就必须适应。
父亲子承父业,在一家国营的钢厂上班,从业30余年,谈不上矜矜业业,因为他说无论怎样都一样!
父亲除了酒肉别无它好,且只喝白酒,只吃肥肉。希望他戒酒吃素,但也从未听过,还总一顿数落:“什么都不干,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后来的后来……
酒,我基本都是成箱供应,肉食更是从不缺断,既然无法改变就决定供应不缺。也许人活一世,能按着自己的心性而活已属不易。
所以现在对父亲的态度,便是由着他的性子,他想什么便满足什么,像对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般宠溺!
很难想象,今时今日对父亲如此宠溺的我,竟足足恨了父亲二十年之久。
这期间,我从不主动与父亲交流,他的每次问询我基本爱搭不理,甚至从不与他两人独待一室,年龄更小时,更是常常想要与他同归于尽。
8岁那年暑假,妈妈领着我们姐弟三人去5里之外的姥姥家打竹帘。在姥姥家我发现了几个空饼干盒子,竟玩得不亦乐乎。下午因为与母亲口角,便独自领着弟妹从姥姥家一路走回了家,当然还不忘拿上自己应心的玩具——饼干盒儿。虽然至今依然会想母亲当时的不阻拦是整件事的起因,只是后来父亲的举动太大,以致盖过了对母亲的追究。
到家之后,奶奶因三人的独自回来而对母亲颇有微词,看见我手里把玩的盒子,奶奶更气不打一处,“要给就给孩子点饼干,给个空盒子干什么,给我扔了!”
“不扔!”我还嘴。
后来奶奶嘴里不停地絮叨和数落了些什么,我记不大致清了。
只是这所有一切皆被下班回来又醉酒的父亲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终于,父亲不耐烦地走到我跟前,指着我手里的盒子,大吼,“把盒子给我扔了!听见没有!”
“不扔!我就不扔!”我倔强地反驳道,年幼的我哪里知道大人的心思,只是想着我不就玩个盒子,怎么就不行?
见我反驳,父亲便抬脚踢我,幸得年轻,反应及时,我一转身就躲开了。只见父亲踢我那只脚上的鞋,唔........一条完美的抛物线,落到了房顶。可见,父亲这一脚确实力道不小。
眼瞅没踢到我,鞋又没了,父亲一怒之下,看到了脚下的一块缸砖,随即毫不犹豫地拿了起来......
我一看势头不妙,赶紧就躲,一看离厕所最近......就这样,我眼前一黑,没有任何痛感,睁眼,我跪在厕所门口,依然没有任何感觉,自己还试图站起来。
此时听得奶奶惊叫,“小子哎,你要干什么呢?”奶奶飞速跑来,用身上的围裙蒙在了我的头上,爷爷一下跪在父亲面前,“他是你闺女呀,你要弄死她呢!”弟弟妹妹早已吓傻。
我明白了,自己被砸中了!
鲜血很快浸透了围裙,奶奶脱下衬衫包在我头上,哭着说,“小子,我求求你,赶紧送孩子去医院吧!”
不知道当时父亲的酒醒了多少?更不知道他的心里是否害怕?自责?愧疚?
他抱起我朝卫生所走去,卫生员给缝了针,父亲又把我抱回。期间我竟一丝痛感都没,包括缝针时。
回去后,躺在床上不久我便开始意识模糊,不停呕吐......
家人担心,我被送到市里的大医院,并通知了还在姥姥家的母亲。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这可能是我睡过最沉的一觉,
后来知道,那一瓢儿开得我大脑出血,必须住院治疗。
其实此时的我对于父亲并无它意,就只是感到了大人的权威,觉得就是自己不听话,被父亲揍了。除了后来异常害怕父亲喝酒外,其它的都不在意!
或许正是因为事后父亲依然没有戒酒,反而更变本加厉,三餐拌酒,才有了又一次喝醉后父亲看着我说,“真后悔当初没砸死你!”
我惊了!也哭了!更蒙了!这个世界上原本最应该保护我的男人,为什么却要这样狠狠地伤害我,甚至要我的命!
三次,我记得特别清楚,父亲对着我吼过三次这样的话。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是个孩子,我认错,我反思,可是大人呢?我是他的女儿,为什么都不能被放过,被宽恕?
我恨他,从未如此地恨过一个人,这样的恨几近将我吞噬,对于我童年的成长更是致命的......
此后的20多年里,父亲当然也从未认真反思过整件事,或许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反思,因为这件事儿的化解,只有等我的谅解。
某天爱人对我说,“以前天天劝你原谅你的父亲,其实说实话,要给我遇到这样的爹早离家出走了。但是,我希望你快乐。”
我会时常感念爱人的心态,影响的我也不再那么急躁执拗。
经历丧夫,又经历丧子,即将而立之年的我百天之内痛失所有。
亲人、爱人、子女,每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们都会最后一一离你而去,当然有一天你也会离他们而去。当今天他还能陪在你身边时,便是最难得的事儿,我们无法预知明天,更感知不到意外。既然缘分已定,时日难改,我们为什么不能选择宽恕?
可可像哄他的布娃娃睡觉一样,轻轻拍在父亲的胸前,“哦,睡觉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