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破地方就不能安装缆车吗?”我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地向上爬着,两条腿酸痛无比,忍不住地颤抖着。四下无人,也顾不得地上的尘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双手反复揉搓着腿部紧绷的肌肉,缓解不适感。
“好久没有这么累过了!”我皱着眉头,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烦躁感,“这山居然这么高!”我气愤地拽起旁边无辜的青草,恨恨地把它们撕成了碎片。
树木郁郁葱葱,有的挺拔,有的侧卧,组成了一片绿荫,阳光穿过林木的阻碍,形成一道耀眼的光柱,洒在地上形成点点斑驳,像是夜晚闪亮的星星。地上也并不单调,常年阴翳的地方是各种五颜六色菌类的乐园,野花们则是受到阳光的召唤,贪婪地享受着落下的温煦。偶尔响起不知名的鸟啼,清脆悦耳,在这寂静的密林中,空饷深远。曲径通幽,唯一上山的道路蜿蜒曲折,有的地方更是杂草丛生,像一条水蛇消失在了林木深处。
仰望着没有尽头的路,我的耐心也将消耗殆尽,“这条山路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尽头,要不还是算了,现在就下山吧!”当大脑开始产生下山的信号时,身体也感觉轻松了不少。无瑕再顾忌其它,站起身就要返回时,“当”悠长的钟声由远及近,响彻山林。
“嗯?应该不远了,就在上面!”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不顾身体的抗议,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沿着山路向上行去,“希望这次能有所收获。”
焦躁和郁气快速地积蓄着,将要到达顶点时,我终于看到了一座古朴的寺庙。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寺庙并不恢弘,远远看去,只比普通的农家小院稍大一些,整个寺庙的底色是灰色,和这山林水乳交融,没有一丝违和感,好像随时要消失于这山林之中,给人一种缥缈的感觉,这也让我有些恍惚之感,仿佛这山林有灵,生成了这寺庙。接近寺庙的山路上,也慢慢出现了台阶,鲜绿的苔藓密集地铺在了台阶上。拾阶而上,拖着已经有些透支的身体,终于来到了寺庙的门前。破旧的木门紧紧的关闭着,阳光透过门上的孔洞钻了出来,门上留着许多痕迹,那是岁月流逝的证明。门楼之上挂着牌匾,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就要同化成古朴的灰色,定睛看去,“罗生寺”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浮现其上。两边延伸的院墙只比我高出一截,比不上我去过的其他寺庙波澜壮丽,只有一种宁静神秘之感。我平复了下心情,正要叩响门扉时,“吱哑”木门自己先打开了。一个白须白眉的光头和尚迎了出来,“施主,请吧!”和尚慈眉善目,穿着灰色的僧衣,双手合十向我鞠了一躬。
“你知道我要来?”我有些惊异,不禁问道。
“山林中的鸟儿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知道今日会有有缘人来此!”和尚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
也不知这和尚装神弄鬼还是真的道行高超,将信将疑间,我跨过木质门槛,进入了寺庙。寺庙内清净肃穆,迎面是一个钟台,一口黄铜大钟垂吊于上。两侧各有一个偏殿,眼睛掠过可以看到里面供奉着佛像。一颗巨大的菩提树盘根错枝横亘在院子里,几乎遮住了院子的一角。绕过大钟,和尚径直带我来到了大殿,大殿之上,一尊雄伟的佛像岿然而立。
“万事皆有因果,你我相遇也是缘分,施主,不妨说说你的故事,看看老僧是否有能帮助你的地方!”和尚盘坐在蒲团之上,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双手合十回了一礼,“大师您好,我也是经朋友介绍才冒昧来此拜访”在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说辞,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真是惭愧,我的生意已经跌入低谷,不知前路该何去何从,所以才请大师解惑!”
“施主请细说!”老和尚像是一颗枯树,脸上的皮肤褶皱,形成了条条沟壑。白眉之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就像屹立于前方佛像的眼睛,俯瞰着芸芸众生,让人的心回归到最根本的平静。佛像的脚下,香火缭绕而上,没于虚空之中,只留下禅香的气味萦绕在我的周围,顺着我的鼻息进入我的身体,就像一涓清凉的泉水,洗涤我的身体,抚慰着我的情绪。我的记忆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慢慢地打开。我微微低下头,看向了自己修长白皙的双手。
“说来话长!这也许就是我的劫数!”我的内心已经装载了太多的东西,就像一道已经快要决堤的堤坝,到了及时疏通的时候了。“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家里一共四口人,除了父母,我还有一个弟弟,比我小四岁。虽然家里并不富裕,但是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也许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在弟弟四五岁的时候,父母每天都会外出,去田里劳作,而我负责留在家里照看弟弟。有一次家里的食物已经没有了,而弟弟正在长身体,哭喊着要吃东西,我的肚子也在“咕咕”叫,但是看着年幼的弟弟饿肚子,我有些心疼,于是摸摸他的头安慰说‘马上就会有吃的’。我出去一会儿之后,总会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桃子,弟弟问我哪里弄的桃子,我骗他说是变出来的。有一次我并没有带回来桃子,弟弟哭喊着,埋怨我把桃子给吃了,他撅着嘴生了我的气。晚上等爸爸回来后,生气地拿木棍教训了我一顿,嘴里还念叨着我不学好,偷邻居家的桃子吃。当时弟弟吓坏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生怕爸爸也打他一顿。我只是哀嚎着下次不敢了,并没有把弟弟的事情供出来。之后,情况稍微有些改变,爸爸每次回家都会带回来两个烤好的地瓜给我和弟弟吃,我知道弟弟的饭量很大,所以每次都是在弟弟把大的选走后,我选择剩下的那个地瓜。”钟声再次响起,大殿之内听得真切,就像一道道水波荡开来。
“之后,父亲开了一个小店,家里的生活也好了起来。而我和弟弟也很争气,都考上了大学。当再次面临选择时,是我和弟弟都想出国留学,见识下外面的世界。那天夜里,弟弟找到了我,把他的想法和我和盘托出,‘哥,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虽然已经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窘迫,但是供给两个人出国留学还是有难度的,并且父母也需要人照顾,我们之间必须有人留下来!’弟弟很直白地把当时的处境讲了出来。而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作为哥哥,应该照顾弟弟,所以我选择把出国留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脑海里一些尘封的记忆碎片重新闪过,心不知为何,像是绑上了铁链,变得沉重无比。
一个小和尚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茗放到了我的身前。热气氤氲,朦胧里像是有时光的痕迹。我端起茶水,感受着其传来的温暖。“弟弟从国外回来时,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医生说最多也就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在父亲还有意识的时候,把我和弟弟叫到了床前,交待最后的事宜。看着病床上虚弱的父亲,我和弟弟都痛苦万分。‘孩子们,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父亲笑着安慰着我和弟弟,‘我最放心不下你们两个,忙碌了一辈子,我也能留下一些东西了!我决定把家产分成两份,一份是我的存蓄,一份是我经营的门店!你们两个兄弟以后一定要团结一心!’之后我和弟弟协商,两份家产如何分配!弟弟还是那个样子,一点也没有变,直来直去的,‘哥,我在国外呆的太久了,不了解市场,而且以我的性格也不适合做生意。你和父亲一直呆在一起,对门店的生意也熟络,还是你经营门店吧’。于是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我选择了门店生意,弟弟选择了钱。”
小和尚送完茶后并没有离开,站在了老和尚的身边,津津有味地听着我的故事。“劫难突然而至,因为市场的剧烈波动,我的生意出了问题。现在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我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落水者,唯一的诉求就是渴望得到别人的救助。
“你不是还有一个兄弟吗?为什么不找他帮忙呢!”小和尚一脸天真地说道。
“那个,真的是祸不单行,我弟弟把所有的钱都买了股票,因为市场的这次风波,他的钱也全部变成了泡沫!”我的心跳明显加速了,在胸膛里不安地跳动着。
“世事无常,命中自有这一劫!”老和尚无喜无悲,像是这深山中耸立的参天大树。
“大师,您一定要为我指点迷津啊!我听朋友说,您是难得一见的高僧,慈悲心肠。”我对着老和尚郑重地鞠了一躬。
“施主,渡人渡己,能够帮助你也是一份功德!”老和尚把我扶起,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泛着金光的古币,“一位将军把这枚金币托付给了当时的主持,说是以后会回来取,但是他并没有再回来!”
我有些不解,眼前的金币虽然贵重,但是并不能帮助我太多。金币显然已经有些年月,有的地方有些斑驳,边缘的豁口也是清晰可见。
“将军当时留下了话语,这枚金币也是他偶然所得,根据这枚金币,他寻到了一处宝藏,因为人力所限,他只是取走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已经让他几辈子吃喝不愁。但是他也懂得怀璧有罪,所以把这枚古币交给了当时的主持”。
听到这里,我的眼睛微微睁大,一时被这故事所吸引,不,确切的说是被宝藏所诱惑。“大师,那怎么通过这枚古币找到宝藏呢!”身体里的血液沸腾着,一座金光闪闪的宝藏仿佛已经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当时将军留下的话语是,一直往西走,当你面临选择时,投掷古币,它会指引你。”老和尚还是一副淡然地样子,仿佛天塌下来也会不惊不扰。
他的话像是缰绳一样拉住了有些亢奋的我,“大师,您确定这是真的吗?”对于不信怪力乱神的我,以为会有藏宝图之类,指示明确地点的事物,但这种玄而又玄的方式让我有些不敢相信。
“将军确实是这样说的,如果岔路比较多,可以多掷几次,因为正确的路始终只有一条。”老和尚眼皮颤巍巍地往上挪了挪,眼睛深邃,包含着沧海桑田。
我没有再言语,接过那枚金币反复地检查着。金币只有一面镌刻着图像,那是一只貔貅,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反面平滑如削,并没有什么纹饰。虽然这枚金币造型古朴奇特,我没有见过,但是再怎么看也很难相信他能指引我找到宝藏。
“大师,这-------”我皱起眉头,摸了摸下巴,望向对面的老和尚。
“施主,信则有,不信则无!”老和尚闭上了眼,不紧不慢淡然道:“您来到此处又是因何,又是为何。”
阳光映照在明亮的佛陀铜像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照在我的眼睛之上。是的,我已经走投无路了。物质、财富是支撑起我价值观的东西,有了这些东西,才会让我能冷静下来质疑这些怪力乱神,甚至嗤之以鼻。但是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没有选择的失败者,努力地想要抓住能抓住的一切,不管是什么。
“大师,如果我找到宝藏,一定回来报答大师的恩情!”我攥紧了手中的那枚古币,向着对面的老和尚再次鞠了一躬。
“一切随缘就好,希望施主能找寻到真正的宝藏!”老和尚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挂着微笑。
在这所寺庙里,自己的秘密无所遁形,无法再掩藏在黑暗中,我感到一些不舒服。“那我就不打扰大师的清修了!”事情已了,我也不想再多停留,就和老和尚告别。
下山的道路轻松很多,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走出好远,再回头,寺庙已经没有了踪影,重新隐没于郁郁的山林之中,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叮铃铃”口袋里的手机传出了声响,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哥哥”。看了下四周,除了挺拔了不知多少年轮的古木,再无其他。我犹豫了一下后,便接起了电话。
“弟弟,你在哪里啊?”哥哥焦急地声音从手机里响起,“我也是刚刚知道你股票投资失败的事情,你没有什么事情吧”
我沉默了两秒,吸了一口气,“我没什么事情,放心吧。”
“弟弟,其实你应该先告诉我的,毕竟我们是亲兄弟。”哥哥的语气中有些无奈。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你的店不是也倒闭了吗?你已经自顾不暇了。”我冰冷地说道,心中对哥哥还是存在了一些怨气,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应该帮助我的。
“都怪我,我没有帮助到你!”当对面的人又要进行絮叨时,我不耐烦的挂了电话。“呱呱!”乌鸦的叫声回荡在山林中,太阳的余晖只能给这座山林带来微弱的慰藉。
当我离开寺庙后,小和尚不解地问道,“师父,那位施主明明在说谎,为什么您没有点出来呢!”
老和尚敲着身前的木鱼,一脸悲苦之色,“这世间哪有什么真,哪有什么假,渡人就是明心,鉴己。”小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明所以,不再思考,随着老和尚一起敲起了木鱼。大殿里的大佛一脸悲苦之像,继续俯瞰着众生,渐渐变得暗淡。
离开寺庙后,我用仅剩不多的钱租了一辆车,带上了一些食物和必须品后,毅然踏上了一条未知的道路。已经过去了六天,期间走走停停,路途并不是很顺畅。天降暴雨,道路泥泞,汽车爆胎等等问题伴随着这趟旅途。
天气燥热难耐,好像身处在桑拿房之中。又到了一个岔路口,我实在忍受不了这该死的天气,嘴里咒骂着车的空调也和我过不去,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一颗大树下,气冲冲地踹开车门,走到树荫下,直接坐到了地上。
“妈的,这该死的天气,该死的空调,什么都跟老子过不去!”我捡起旁边的石子,狠狠地丢了出去。
“真是气死我了,为什么会这样,该死的老天,你他妈的在玩我!”我握紧了拳头,愤怒直冲进我的脑海。过去的悠闲自在,顺心顺意,与现在的窘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的聒噪着,极尽所能嘲笑着我的无能;大树微微地颤动着枝杈,像是一个在憋着笑的看客。我喘着粗气,紧咬着牙关,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古币,“你到底要带着我去哪里?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古币已经被我翻来覆去研究了不知道多少遍,我却始终没有寻到关于它的丝毫线索和痕迹,再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的一枚金币。
“我是个傻子吗?竟然相信这样的事情!”炎热的气浪灼烧着我的内心,一团熊熊的烈火仿佛要焚掉我的身体。“啊!”我大吼了一声,使劲地把古币扔到了远处。
“我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吗?竟然听从一个死物的指示来决定自己的道路。”我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那种讨厌的无助感再次涌了上来。“嗡嗡!”不远处的汽车好似也受不了闷热的天气哀嚎着。
上天也有慈悲怜悯的时候,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一丝清凉,知了停下了聒噪,树叶窃窃私语。心中的燥热也好似一滞,让我有了片刻的清醒。我猛地站了起来,迅速地跑到那枚被我扔掉的金币旁边,把它捡了回来。
“对对!已经过去六天了,应该快寻到了,应该快寻到了。”我用衣服擦干净古币上的尘土,呆呆地盯着它呢喃着。我的眼中,数之不尽的财宝闪耀在那枚古币的金光之中。
稍微平缓了下起伏的胸膛,强行把所有的情绪积压到心底,我重新回到车旁,打量起了这次的岔路。左手边的路,宽阔平坦,笔直地延伸至天地的交合处。右边的则是一条小道,一段柏油路后,衔接的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蜿蜒向上,消失在一块巨石的后面,举目眺望,应该是一条上山的路。
“给我指明正确的道路吧!”我走到岔路口靠左边的位置,把古币放到了手心里,“还是老规矩,正面走左面的路,反面则走右面!”拇指用力,古币翻转着高高跳跃了起来,阳光照射到古币上发出耀眼的光芒。“啪”我双手合十接住了古币,慢慢地打开双手。“反面!”我睁大了眼睛,再次看了眼右边的路,用手摸了摸额头,心底压抑的洪水猛兽又要奔腾而出。
已经是下午,太阳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威势,但是再过不久,它便会落于西山,不再对这世间问津。我盯着右边的道路,慢慢皱起了眉头。租用的汽车只适合平坦的道路,路上几次故障是有力的证明,坑坑洼洼的山路会给车带来沉重的负担,有极大的可能抛锚在路上。而且山上人烟稀少,难道晚上要在荒山野岭中度过吗?我用右手托着下巴仔细思考着,“既然会上山,最后一定会下来的,相当于我在做无用功。虽然要按照古币的指示来去寻找宝藏,但我并不是蠢蛋,并不是一点自己的见解也没有。”想到这里,心中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再次看了眼手中的古币,“既然你是我的向导,相信你真的能指引我去正确的道路,如果右边是正确的道路,你也不会介意我再投掷一次的,一切还是由你来选择吧!”我向古币吹了一口气,向它诉说着我的想法,然后再次用力地抛起古币,“叮”古币在半空中转了十几圈后,灰溜溜地落到了我的左手上,结果是“正面!”。
我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没有再耽搁时间,收起古币,驾车驶上了左面平坦的大路,再次行在了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