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天气略冷,大清早的街边,路灯迷迷糊糊的翻了个白眼,灭了。
李庆城起的早,在四合院中间的压水井边,用水瓢在井边的水桶里,舀了半瓢水,倒在压水井的井口里,赶忙了嘎吱嘎吱的压了几下,水涓涓的流了出来,李庆城用他奶奶用了半辈子的断了半截的梳子,蘸了点水,把头发向后梳了梳。李庆城的头发很少,却很长,发梢到了肩头。十八岁那年开始,李庆城就没再剪过头发,因为十八岁之前很多年,李庆城一直是光头。
“大清早的瞎折腾啥?那两根倒霉的屌毛,每天梳个什么劲头?”东屋的门开了,秀香站在门口愠怒的骂道。上衣的纽扣裂开着,硕大的胸脯挺着,白白亮亮的,呼之欲出。
李庆城没理会,拿出一个发卡,仔细的带上。动作很慢,生怕弄乱了刚梳好的头发。
“水桶里现成的水不用,却嘎吱嘎吱的打水,大清早的扰乱我的美梦,每天都这样的作死!”秀香又骂道。
李庆城依旧不言语。整理了下衣领,站直腰身,仰头望着四合院门口的那颗苍老的大杨树。树叶早已凋落,早上没风,干巴巴的树干七扭八歪的伸展。李庆城每天清早都会像这样梳洗干净后,仰头望着这棵老杨树。
很少有人知道这棵树的年纪了,除了李庆城的父亲。而李庆城对这棵树的记忆,是单调的,几乎涵盖了他十八岁以前全部的生活。十八岁以前,李庆城一直是光头的。
第一次剃光了头发,李庆城十岁,只记得被他爸强行的按在院子中间的水井旁,用剃刀一刀刀的剃光了头发。头发滑落下来,落在脸上,有些痒。李庆城想打喷嚏,他强忍着,因为他害怕那亮闪闪的剃刀,他小心翼翼的坐着,呼吸都不敢太强烈。也许他更害怕的,是他爸。
李庆城他爸是个理发师,不过也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院子里的人更多的叫他“剃头的”,可他并不在乎。但李庆城他妈却仍旧跟别人好了。院子里年纪稍大一点的人都知道,那天李庆城他爸提着菜刀从院子里跑出去,追赶那个从李庆城他妈的床上落荒而逃的那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李庆城在院子门口张望,却怎么也看不到他爸的身影,于是李庆城爬上了那棵杨树,爬的很高。李庆城这才发现,原来整个镇子是雾气昭昭的,他什么都看不清。他很失望,因为他始终没法发现他爸的踪影。
其实四合院里的人们更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只有这样的事才能成为他们茶余饭后交头接耳喜闻乐见的谈资,他们会把整件事情分成三十六集添油加醋的聊上好长一段日子。于是他们纷纷走出房门,在院子里向李庆城他妈的屋子里张望。他妈拎着皮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是蓬乱的,她是个漂亮的女人,腰细胸大皮肤白皙。院子里甚至街道里很多好色的男人都曾幻想过跟她上床,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开始幸灾乐祸,她在很多人眼里,是个吃不到的酸葡萄。
那天李庆城就一直在趴在树上,傍晚的时候他爸才回来,衣衫蓬乱,光着脚,手里仍旧提着那把菜刀,菜刀上通红的一片,李庆城以为是晚霞的倒影,于是他抬头向西边的天空望了望,天空灰蒙蒙的,李庆城再怎么用力,也找不到晚霞的影子。
李庆城在树上,透过家里的窗子,眼看着他爸叮叮咣咣的砸了家里的东西,包括那面镜子。那面镜子历史悠久,李庆城很小的时候他妈就经常坐在镜子前细致的化妆。
后来家里没什么可砸的了,他爸开始坐在屋子里一口口的喝酒,手里一直提着那把菜刀,握的很紧。李庆城就一直趴在树上,天黑的时候他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留着长长的头发,涂着血红的嘴唇,穿着轻薄的裙子,扭动着腰肢走路,声音细的像蚊子。突然出现了男女老少的好多人,围着李庆城指指点点,并且嘻嘻哈哈的嘲笑。李庆城低头看看自己,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胸是干瘪的,他开始自卑,觉得羞愧难当,于是他夺路而逃,那些人紧追不舍。边追赶边大声的嘲笑,李庆城跑啊跑,前面是一片沙滩,沙滩上整整齐齐的躺着很多女人,赤裸着身体,胸脯都高傲的挺立着。李庆城一把抓住了一个女人的胸脯,一用力扯了下来,安在自己的胸前。那些追赶着他嘲笑的人们,四散奔逃。李庆城开心的大笑,那些女人纷纷跪在李庆城的脚下扯下自己的乳房高高的举起,血就涓涓的从乳房里流了出来,染红了整个沙滩。红彤彤的一片,让李庆城想起了他爸手里的那把菜刀。
李庆城从树上爬下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也就是这个下午,他爸把他按在院子中间,剃光了他的头发。李庆城看着落在地上的头发,不由得想起了那天从屋子里逃跑的那个男人,他的头发很长。
剃光头发的当晚,他爸就不见了踪影,再后来有人说他爸上了吊死了,也有人说他爸杀了人,被警察抓去枪毙了,还有人说他爸也剃光了头发,在一个庙宇出家当了和尚。却没有人说他爸去找到了他妈,从此两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从那天起,李庆城很早就会爬上那棵大树,往街道远处张望,中午的时候会在树上睡上一觉,梦和那次的一模一样,天黑的时候从树上爬下来,回房间关上门,灯也不点。没人知道李庆城每天是否吃饭,没人知道关灯后李庆城李庆城是躺下睡觉还是在做别的什么。
也是从那天起,李庆城一直留光头,一直光头到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