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正午。古镇,江南。
每一寸青石砌成的石阶上,都茵茵酝着湿苔,无声无息地滴漏着时光的静谧。
一个8、9岁的小男孩,小手抹着静静从脸上流下的眼泪,在午寐时分的古镇上走走停停。他搞不懂,这里的民居、河道、小桥为什么长得都一模一样,完全不像城市里那些色彩鲜明、形状特异的建筑群落,他本来趁大人午睡的时候偷偷溜出来一会儿,只绕了两个弯,就在这古老的小镇里迷了路。
经过一栋2层的小镇民居,嗒、嗒、嗒,脸上、颈上淋了一片湿漉漉的水渍。
小男孩抬起挂着泪痕的圆脸,失望地想,不要是下起雷阵雨了!抬头只见日头正大,明晃晃的,抹了抹眼泪,四下寻找水滴的源头,原来是2楼窗口突然升出一条晾衣干,串着一溜儿嘀嗒淌水的尿布,两只小小的手正伸出窗子拍拍敲敲,时不时在一片尿布上拧出一串水珠。
拧完了,窗口里探出一张小女孩的脸,7、8岁的模样,依着窗棂随手甩了甩了手上的水。她突然看见窗子底下立着一个小男孩,淡青色的竖纹小衬衫,卡其色的背带小西裤,白袜子,一双褐色的小牛皮鞋,脑袋上一顶倒扣西瓜状的红色小帽,仰头圆睁着眼睛,脸上不知是眼泪还是水渍。自己随手地一甩,又是一道水线洒在他挺括整洁的上衣上,她“哎呦”一声轻轻叫道,赶紧突突突一阵小跑下楼,一叠声的抱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晓得楼下有人走过,溅了你!你别哭别哭!”
迷路的小男孩不愿意被一个小女孩看轻,就挺起小胸脯,深深吸了吸鼻子,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肉嘟嘟的小手,很勇敢地说:“这有多大关系,还值得哭!”
小女孩温柔地笑,目露赞许,问:“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她说到“旅游”这个词时咬字特别重,可能是还不懂这两个字的写法含义,只是听人谈论,就依样画葫芦般记下了两个字的发音。
小男孩看着她的笑容,有一种让他安心的东西。他念的是当地最好的私立小学,班上的女同学个个系出名门,人人可爱漂亮,可这个女孩子,和她们好像有些不一样。小小一张鹅蛋脸,浅麦色的皮肤,扎两只编着马尾的小辫子,一双温柔的黑眼睛,因为从2楼急急冲下来,小脸红扑扑的,鼻尖上有一层密密的汗,手指湿湿的正往黄裙子的下摆上擦,赤脚穿一双半新不旧的塑料凉鞋,右脚鞋尖有一只立起的塑料蝴蝶,左脚上的那只大概飞没了,脚趾圆圆的,染了两朵胭脂红。
小男孩说:“我今天早上刚来,现在出来转转”,想了想又问她,“这里一直这样安静吗?”
小女孩歪着头笑,唇角抿起时有道浅浅的梨涡:“现在是正午,太阳毒,大人们都歇午觉呢,等他们都起来了,就有声响了。”
小男孩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像这炎夏里墙面上满满的爬山虎,绿油油的,一见就清凉,说:“不是你说的这个‘安静’。我是问,这里有没有游乐场,有没有嘉年华、游戏厅、摩天轮,有没有冰激凌、蛋糕店、电影院?”他提出问题的时候,已经把迷路的害怕与委屈统统忘掉了。
小女孩不知道他说的嘉年华、摩天轮是什么,蛋糕店和电影院得坐一两个小时的车去再大一点的镇中心才有,她也没去过,但她知道“冰激凌”,就说:“你等一等我!”就一转身奔进屋去,和妈妈打了一声招呼,乌溜溜的眼睛在房间里转了转,看见床头有一把小刀,就抓在手里,腾腾腾跑出来,对小男孩招招手:“跟我来!”
小女孩走路一蹦一跳的,两只小辫子在肩头一甩一甩,鞋子落在青石小路上一踏一踏,好像走路也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小男孩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儿,反正哪儿他都不认识,哪儿他都没关系,他就是非常信任地跟在她身后,不知不觉跟上了她走路的节奏。
两个小小人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跳跳蹦蹦地转了两转,来到一块三面有墙,一面临河的空地。空地上有两口水井,还有一张圆石桌子,围着四个圆石凳子,几棵大树,树身上缠有粗绳,晒着被单等大物件,一面墙上还挂着一个颇有年纪的篮球框,大概是小镇居民的平时的聚集处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