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圣祥

一

一提到教育，尤其是义务教育，很多人可能会有一种看法，那就是，必须强调公益性，必须是免费的，是普惠的，甚至是强制的。国家有义务兜底义务教育，家长也有义务送小孩接受义务教育，像郑渊洁那种，自己在家里教孩子的，都有违法之嫌。

但是，无论什么好东西，如果强制你只能吃某一种，而且无视你个人对这种食物的不同看法，除了这种免费食物之外，没有其他食物供给，也不允许你个人掏钱再换别的吃，那恐怕就不全是好事了。

北京正在三审的《民办教育促进法修正案草案》，关于义务教育，有这样一条规定，“不得设立实施义务教育的营利性民办学校”。

什么意思呢？就是义务教育这种事情，今后只能公办。义务教育不能拿来做生意，不能收学费，要让所有孩子都能上得起学，所以，不允许营利性的民办学校来搞义务教育。

但是，让所有孩子上得起学，与允许民办学校搞义务教育，其实并不矛盾。公办搞公办的，免费，民办搞民办的，收费，把选择权交给家长，爱上哪上哪就可以了。那些家长之所以愿意选择花钱，把孩子送到民办学校接受义务教育，要么是没办法，公立学校上不了，只能上收费的，要么就是，认可民办学校的教学质量，愿意掏钱。

无论是哪种情况，民办义务教育，显然都满足了相应的市场需求。要不然，它就没有竞争力，也就没有生存力。如今突然来个禁令，一竿子拍死，一律不让搞，这肯定是有点走极端的。

如果这一条通过了，现在那些民办义务教育学校，无论是针对外来人口的打工子弟学校，还是针对城市土豪的私立学校、贵族学校，恐怕都会不复存在。

要想继续办下去，你就只能当成慈善事业来做，搞非营利的民办学校。可是禁止赚钱，那还办什么学校呢？非营利的公办学校全靠政府拨款，非营利的民办学校靠什么生存？完全没办法竞争。更何况，如果只能非营利，这样的民办学校，也就和公办学校没有区别了。

二

根据相关统计，截止到2015年，我国民办普通小学接近6000所，每年招生120多万人，在校生700多万；民办普通初中也有将近5000所，每年招生170多万人，在校生500多万。

这条禁令要是通过了，意味着1万多所民办学校就要关掉，等于是直接判了死刑，在这些民办学校工作的老师，当然都会失业丢掉工作，上千万的学生也要受到影响，有的可能要被迫回老家去读书，有的可能要被迫接受公办教育模式。

没了竞争的公立学校呢，一方面当然会更加拥挤，学位资源会更趋紧张，而且很可能，因为搅局者被判了死刑，没了压力的公办教育会陷入死水一潭。从哪方面看，这都不是一件好事，而是一种倒退。

以减税的名义增税，以保护的名义扼杀，像这种奇葩的事情，我们以前都遇到过，比如网约车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几乎要被送上绞刑架了。如果《民办教育促进法》的这个条款通过，上万所义务教育阶段的民办学校，也将以“促进”的名义“猝死”。

这些义务教育阶段的民办学校，到底都犯了什么大罪，要以修法的方式斩立决呢？不是要促进民办教育吗？不是要让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吗？不是要促进民间投资吗？投资办学校，增加学位的供给，满足不同的需求，为什么如此不受待见呢？

可能跟一个关键词有关，叫做教育产业化。正是因为对这个词的妖魔化认识，让民办义务教育，显得好像是国家没有尽到义务教育的义务，好像是让商人给钻了空子挣了不该挣的钱。教育产业化，真有那么坏吗？

三

住房、教育、医疗，几年前，这被人们调侃，说是新的“三座大山”。罪魁祸首，都被认为是改革，或者说是市场化的过错。

这些年，房价确实是越来越高了，但是你想一想，如果还是老的公家分房的体制，我们绝看不到那么多的新小区，大多数人家可能还是几代人挤在一间几十平米的小房子里。但凡讲点理，房价上涨也不能责怪市场化，至少，六成的收入都被政府抽走了，政府办的很多事，钱都是从这里出的，从房价上涨中受益的群体，更是很多很多。

那么医疗呢？公立医院依然占据着绝对优势地位，民营医疗举步维艰，反倒是像莆田系那种，以骗为主要手段的民营医院，才能够生存下来。这个现象很奇怪，但问题出在哪里？恐怕不能怪市场化，而是市场化得非常不够，民间投资办医院限制太多。人们对“看病难、看病贵”问题抱怨不迭，就医体验非常糟糕，专家号根本抢不到，排几个小时队可能就看一两分钟，凡此种种，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就是要大幅增加供给，这个最终恐怕还要从市场化中去找药方。

教育呢，相对而言，在促进民间投资办学方面，政府好像比较支持，但又有很多不合理的限制，比如收费标准没有自主权，招生也得听从安排，教学更谈不上自主化，不是想怎么上课就能怎么上课的，你还得接受教育局的那一套课程教材，税收优惠和政策扶持方面，也与公立学校存在区别。

我们要修改《民办教育促进法》，就是要破除之前的那些不合理限制，让民办教育可以真正自己做主，并且得到公平的对待。但是，这就碰到一个问题了，就是教育的产业化。我们的教育部前发言人，王旭明就说过，我们同意教育的某些部分可以发展成教育产业，比方说，高校后勤可以社会化；高校科技产业成果转化也可以变成产业。但是在基础教育，特别是在义务教育阶段，是不能用产业的思想来引导的。

四

关于教育产业化，民间当然有很多反对的声音，比如有人说，教育产业化就是教师雇佣化。可这不是废话嘛，教师本来就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你不能把教师设想成一根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学生，无欲无求的蜡烛。就算是蜡烛，你也得花钱买呀。是，你没交学费，但那是财政付了钱，其实还是你付了钱，只不过是以纳税的方式。

教师雇佣化怎么了，哪行哪业不是你说的雇佣化。不能说教师不是国家发钱，是资本家发钱，他就会干坏事，就会瞎教学生，这个逻辑根本不成立。当然，现在人们对教育有很多不满，比如说学区房那么贵，好学校那么难进；比如说教育乱收费的问题，动不动就想要收钱。

可是，学区房为什么贵啊？好的公办学校虽然是不收费的，但是价格都反映到学区房上来了呀。本质上，还是价格不菲的嘛。同样，为什么乱收费啊？因为人家是公办的呀，不需要让你家长满意啊，人家都是财政给钱的。

这里面主要有个两个问题，一个是优质教育资源的不足，大家都去抢，所以各种难进；另一个呢，或者是教育监管力有不逮，或者是教育系统的内部腐败，导致乱收费的问题确实屡见不鲜。

解决问题的办法呢，讲得最多的，通常都是通过加大国家财政投入，来扩大招生规模。确实，有很多地方在这么干，所以那些名校，都有一个又一个的分校，但人们真正看重的还是名校本部，而且，由于名校资源相对稀缺导致的客观上的垄断，让教育乱收费成为教育腐败的必然现象。

通过民间资本，促进民间办学，一方面可以增加优质教育资源的供给，另一方面也因为资本的管理更有效率，事实上减少了教育腐败的空间。如果一个私立学校通过市场的优胜劣汰，赚了很多钱，既说明它提供的教育资源确实优秀，也说明它的管理比较有效，才能得到家长的认可。

同时，这也会吸引更多的资本去办校，去为社会提供更多的优质教育服务。这是好事啊。民办教育与公办教育，在义务教育领域，是完全可以并行不悖的，它们针对的是不同的需求。

五

我们向来有重视教育的传统文化。中国的父母的财力现在越来越强，自然会想让子女接受更好的教育，义务教育你不让办私立学校、贵族学校，那才是一件痛苦而荒唐的事情，很多家长可能只得选择让孩子出国读书。

其实，民办中小学，满足的也不只是土豪阶层的子女教育需求，比如打工子弟学校，比如很多寄宿制中小学，人家双职工家庭，就是没时间接送孩子，公办学校四点半就放学了，没人接没人管怎么办？收费的民办学校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啊。

孔夫子说，有教无类。确实，我们这么多年的义务教育，一直都是这样，富人和穷人的孩子都在相同的学校里读书，充其量是富人买得起学区房，能让孩子，上更好的公办学校。

但将来恐怕不会是这样了，像美国那样的教育分层，会是一种必然的趋势。禁止民办学校搞民办教育，显然是在逆潮流而动。

学者薛兆丰先生说过一段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他说，古往今来，凡是不准人赚钱的行业，就是办不好的行业。世界上任何“质优价廉”的产品，无论汽车、电脑、相机、电影、美食，那都是既允许商人赚钱、又不存在政府准入限制的行业；反之，任何“质劣价高”的产品，要么有价格管制、要么有准入限制，要么兼而有之。这里面，就有我们国内的教育。

有人以为，不让民办学校涉足义务教育，是为了要保障教育的公平。但是，所谓的教育公平，是应该保障最贫困的孩子都有学上，而不是让所有的学生都只能接受一样的教育。

六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国民都有权利和自由，自己付费去购买更好的或者更适合自己需求的教育。让子女获得更好的教育，获取更好的发展，这是人们的自然权利，不应该也不能够搞一刀切。

很多的发达国家，不但义务教育比我们搞得好，它们同样也不排斥私立教育，也同样有很多很好的私立小学、中学。所谓常春藤盟校，更几乎全是私立大学，它们从来没说过要公平，连招生的规则都是不确定的。

大家都接受同样的教育的所谓教育公平，过去从未如此，将来更不会如此。就算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有关系有权或者有钱的家长，也总能让自己的孩子获得更多的照顾。你不能说这里全是腐败，有需求就会有供给，这是永恒不变的法则。

说白了，现在国内的很多大城市，之所以民办教育发达，并不仅仅是那里的父母更有钱。更重要的是，公立教育资源远远不能满足社会的需求。不同家庭的孩子，家长们会有不同的教育需求，这就是所谓的教育分层。

对底层的孩子来说，最合适的教育可能就是应试教育，他们的目标是将来毕业了能有一份安稳的工作，这样的教育培养的是工具类型的学生。

所谓的素质教育呢，更适合在中产阶级的学校展开，除了学习成绩，还要弹点钢琴、学个围棋甚至打打高尔夫。当然，这样的教育培养的还谈不上真正的艺术品，充其量只是一些工艺品罢了。那些所谓的才艺，要么是为了应付大学招生的需要，要么也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素质”而已。

顶级的精英教育，学的可不是这些，这些学校培养学生的原则只有一条，那就是，要培养孩子的决策能力。从小就教会孩子怎样欣赏、选择和改变这个世界，站在决策者的视角来看待问题，这才是顶级的精英教育

搞应试教育，适合公立学校，搞素质教育，需要私立学校，搞精英教育，那只能是私立学校。这就是教育分层，随着经济的发展和贫富差距的拉大，这是必然出现的现象。这个意义上，民办教育是大有可为的，也是大有市场的，禁止不让办，是很大的倒退。

其实，民办教育只要去除限制，根本不需要立法促进，它自然就能发展得很好；反过来，如果是以促进民办教育的名义，来关上民办教育的一扇大门，那就不是“促进”，而是“猝死”了。

文/舒圣祥（微信公众号：书生香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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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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