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1、

住进合租房一个月之后，周彤在墙上发现了第一只蟑螂。她在心里惊叫了一声，但并没有特别在意。在这个潮湿的南方城市，看到蟑螂并不稀奇。她用拖鞋打死了它，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但在一个月之后，周彤又在自己的房间发现了一只蟑螂。这次是在地上，个头跟上次的大小差不多。

还以为终于租到了一个干净的房子，看来是想多了。周彤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肯定是新来的室友不爱打扫卫生，招来了蟑螂。她在原地呆了一会，默默脱下了拖鞋，应对这只可恶的小生物。

想归想，周彤不会真的去找室友理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周彤的人生宗旨。而且她总说自己有“被害妄想症”，害怕得罪了别人，会遭到报复，比如当街泼硫酸什么的。实际上，她也就是小说看多了，像很多女孩一样，经常在心里上演“小剧场”。

又过了一个月，周彤下班回到家里，再一次在自己房间的墙壁上发现了蟑螂。她突然感到有点害怕，因为这三只蟑螂并不是随机出现的。在这三只蟑螂出现的前一天，她都跟合租的老太太吵过架。吵完架第二天晚上，一只蟑螂就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其他的时候，她翻遍整个房间，也找不到任何一只蟑螂的影子。

难道蟑螂跟老太太有什么关系？这让周彤感到很费解。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但她还是决定试一试，看看是不是老太太在背后捣鬼。

第二天，周彤故意找理由跟老太太吵了一架。隔天晚上，周彤下班回来，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卧室的门。果然不出她所料，有一只蟑螂很安静地趴在她房间的墙上，似乎已经等她很久了。周彤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她呆立了足足一分钟，才想到要打死这只蟑螂。

2、

周彤是6月份搬到这里的。当时，她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房子，距离公交站和地铁站都很近，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家具和电器很新。没有隔断间，阳台还可以随意晾衣服，各方面看上去都很完美。

更重要的是，这间朝北的小房间，房租只要600块。她看过同一个小区的很多房子，没有一间性价比这么高。能够租到这间房，周彤觉得自己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租下房子之前，房东跟周彤说，合租的室友是有三个人，一对小夫妻住她对面的主卧，书房里住的是房东的妈妈。看房子的时候是晚上，房东的妈妈已经睡了。周彤没有在意，兴高采烈地租下了房子，第二天就搬了进来。

搬家的时候，周彤第一次见到了老太太的“真容”。老太太70几岁，典型的南方人样貌，个子不高，依稀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挺清秀。虽然背驼得很厉害，但她走路很快，一看就是身体很健康的样子。

周彤打扫卫生的时候，老太太走进她的房间，递给她一盒酸奶。老太太这么热情，倒让周彤有点意外，连忙接过酸奶道谢。听房东说，老太太只会说方言，不会说普通话。她也就没有多聊，笑了笑就开始继续收拾东西。

但在当天晚上，周彤就发现，老太太完全不是她初次看到的样子。

这天晚上，周彤和室友是同时搬进来的，都收拾到很晚。周彤洗完澡，已经11点半了。她吹完头发，忽然听到老太太在敲对面室友的门。哐哐哐，她敲得非常大声，还说了几句方言。周彤依稀能听出，是开门的意思。

对面的小夫妻开了门，老太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的什么周彤听不懂。那对小夫妻也很错愕，直问她“什么意思”，“要么明天再说？”。但说什么也不管用，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高，似乎想把这个安静的夜晚划开一道口子。

周彤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门，看到老太太跟对门小夫妻正在僵持着。男室友小余想要关上门，老太太不让。恰好看到打开门的周彤，脸上一脸无奈，像是问周彤，也像是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周彤摇摇头，同样对眼前的场面迷惑不解。

“打电话找房东吧。”女室友小汪说，随后拨通了电话。或许是知道女孩在给自己儿子打电话，老太太忽然放开了门，嘟囔了两句。正趁着这个时候，小余关上了房门。周彤也紧跟着关上了门，生怕老太太跑进她的房间。

毕竟都12点了，房东并没有来。周彤翻来覆去睡不着，跑出来上厕所，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周彤如何也不会想到，她毕业后第一次看到陌生女性的裸体，不是在澡堂里，而是在这个房子里。这是一个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老太太脱了上衣，曾经丰满的双乳几乎垂到了腰间，正在接着水龙头的水擦澡。看到周彤在面前，老太太瞅了她一眼，就放下了手中的毛巾。

“哎哎……”周彤听不懂她说了什么，只想尽快逃离眼前这个尴尬的场面。老太太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嘴里吐出一串又一串的方言。在周彤听来，跟外语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这外语还不是英语，是某种压根听不懂的小语种。

慌乱地逃回自己的房间，周彤躺在床上，觉得晚上发生的一切有点不可思议。她遇到过很多奇怪的室友。但从没有跟老人一起住过，还是一个语言难以沟通，性格很强势的老人。想着想着，厕所也忘了去，就睡了过去。

3、

住了一个星期之后，周彤终于开始适应跟老太太合租的生活。

这多亏房东太太教给她的“入住须知”。深夜敲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房东太太就来到了合租房，问清楚事情后，就跟周彤和小夫妻室友说，老太太发脾气是因为他们洗完澡之后没有拖地，也没有擦墙砖，搞得到处都是水。老太太有点洁癖，看不惯他们弄成这样。

得知了真实原因，周彤顿时放心了。只要老太太不是无缘无故发火，那一切都还是可以商量的。房东太太详细跟他们说了老太太在意的事情，比如一定要进门就换拖鞋，做完饭一定要收拾好厨房等等。这都是寻常合租需要注意的，周彤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但在房东太太要走的时候，又用方言跟老太太嘱咐了几句。老太太顿时火冒三丈，跟她大吵了起来。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高，吵得满面通红。看得周彤和小夫妻一脸懵逼，不知道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劝架。女室友小汪想上去说几句，但两个吵架的人压根没搭理她。

吵了十几分钟，房东太太作势要走，老太太似乎也有点累了，气鼓鼓地走进房间关上了门。刚走进房间的周彤，听到吵架声音停止了，就跑出来问房东太太怎么回事。

“没事，我跟她说，要是再多事，就把她的房间租出去，让她去住车库。”房东太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似乎想显得友善一点，让周彤忘记她刚才吵架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我妈妈都80几岁了，住在车库，还自己做饭，还不是过得好好的。跟我婆婆说住车库，她就发火了。”

“这样啊……”周彤本来就不善言谈。在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上了年纪的老人住车库，肯定住不舒服吧，又潮湿又不通风，她心里暗想，但脸上也只能笑笑。

“以后你不用管她，她爱说什么就让她说，不理她就行了。”房东太太一边说，一边大步走到了门口。“我走了。”话音还没有落下，房东太太已经走出去了，似乎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4、

虽然知道了老太太的各种“禁忌”，周彤还是没办法完全满足老太太的高标准严要求。周彤是闲散惯了的，从小父母对她的管束也并不十分严格。偶尔做一次饭，难免会滴几滴水到地上，尽管她已经擦了好几遍，还是忽略了地砖接缝处的死角。

每当她做完饭，老太太总会来“视察”一番。她先扫一眼厨房的台面，发现没问题，就开始检查地面。只见她扫一眼地面，然后马上蹲下用手一抹。周彤这时心里就暗想坏了，又是地下有点水没擦干净。

还没等周彤反应过来，老太太一连串的话就已经扑面而来了。周彤听不懂她的话，隐隐约约知道在说她“邋遢”什么的。事情发生前几次，周彤会马上拿拖把或者纸巾擦干地上的水。但是发生了太多次，周彤就有点累了，让老太太自己唠叨去，自己进房间关上门，不理会长达十几分钟的“魔音穿耳”。

因为周彤发现，她永远达不到老太太要求的标准。即使周彤正在做饭，厨房台面上滴了一点水，或者地下掉了一个菜叶。老太太只要看见了，也要求马上处理。周彤解释说，做完饭就收拾干净。但老太太也不同意，马上自己动手把水擦干，把菜叶捡起来，然后又附赠10几分钟的责骂。

周彤以为是自己太大意，但她跟小汪聊过才知道。老太太说小汪，也不比周彤更留情面。小汪有一次被老太太说哭了，老太太完全不为所动，还是一直骂个没完。小汪只好给房东打电话，但房东也只能安慰说，不用管她，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也不是没想过要搬家，每次跟老太太发生矛盾，周彤和小余小汪都商量过搬家的事。但事情过去之后就不提了。毕竟他们都知道，这里的房租比周边的低好多，上班也方便，忍忍就忍忍吧。

5、

蟑螂的出现，到底跟老太太有没有关系。周彤想要查清楚，却又不知道从何查起。

在老太太坐在客厅，又偶尔忘记关房门的时候，周彤会静悄悄地打量她房间里的摆设。她的房间很小，但堆满了杂物，除了床就剩下一个走道。不知道在那些杂物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难道有一个包里会养着蟑螂？周彤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要犯恶心。但又一想，老太太有洁癖，怎么可能会养蟑螂呢。

“小汪，你们房间会看到蟑螂吗？”周彤终于忍不住问小汪。

“没有啊。不过我在厨房偶尔会看到一只，但挺少见的。”小汪一脸好奇：“你房间里发现蟑螂了？”

“对呀，挺奇怪的。我房间里没放吃的啊，而且蟑螂是偶尔出现一只。一般不是说，发现一只就会有无数只吗？”

周彤也感到有点无奈，看来从小汪这里是得不到答案了。

6、

老太太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有时候，周彤往垃圾桶里扔东西，老太太都会大喊大叫一番。周彤不知道她在喊什么，也逐渐学会了不去理她。甚至有时候老太太跟她说话，她也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我这算不算冷暴力啊，周彤心想。但每次老太太发火，隔着房门大骂周彤半个小时的时候，周彤顿时没有心理负担了。

有一次老太太又因为什么事破口大骂，周彤气急了，跟她吵了起来，还说出“你就是这样，你儿子女儿才不跟你一起住的。”

不知道这句话老太太是不是听懂了，她忽然降低了音量，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周彤第一次发现，老太太也不是没有软肋的人，她也有在乎的事情。这让周彤第一次对老太太产生了同情。

老太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房东是大儿子，每个月收房租很积极，但不经常来看她。有一次收房租的时候，老太太正好在旁边。她问周彤房租多少钱，周彤听懂了。但房东在旁边摇了摇头，周彤就什么也没有说，假装自己没听见。

老太太的女儿来看她的次数最多，大概每半个月都要来一次。周彤不知道，那是不是老太太最开心的日子，因为每次她女儿来，老太太都会跟她吵一架。吵完了，两个人又一起做饭，似乎感情还不错的样子。

另外一个儿子也来过，有一次还抱来了一个小婴儿，可能是老太太的重孙子。但老太太并没有笑逐颜开的样子。跟周彤印象中，看到小孩的老人样子完全不一样。老太太还是冷着脸，看了看孩子。没多久，她儿子就把小孩抱走了。

7、

周彤搬到这里的时候，虽然对房间很满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顾虑。因为楼下一层住着一个有精神病的瘫痪老人，住在一个只有床的小车库里。门上有透气的窗户，能看到人躺在里面。每次有人经过他门口，他都会大喊大叫，说一串谁也听不懂的话。

每次上楼的时候，周彤总有点害怕，怕惊醒那个瘫痪老人。但老人很容易被惊醒，每次周彤经过，迎接她的都是一连串的大喊大叫，她每次心里都是一哆嗦。偶尔老人睡着了，周彤仿佛中了彩票一样，连走路的步伐也轻快了起来。

这个瘫痪老人好像没有儿女，至少周彤从未撞见过他们。负责照顾他的，是一个跟瘫痪老人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可能是他的弟弟，腿脚还有些不灵光。每次周彤遇到他，总能看到他一瘸一拐地来看他的老哥哥。

瘫痪老人也有不喊叫的时候。有段时间，那个照顾他的人，给他带来了一个小电视，天天给他看电视剧。瘫痪老人看着电视剧，就不大喊大叫了。但很快，老人又看厌了电视剧，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

小余曾经跟周彤八卦，说老太太可能也是精神有问题。周彤问为什么？小余说，他的一个同事是跟老太太一个村的，说老太太自从老伴过世之后，一直一个人住，没有人说话，精神就有点不正常了。

的确没有人跟老太太说话。她除了买菜，也从来不找邻居的老人聊天。房东太太说，老太太嘴欠，之前有一次得罪了一个邻居老头。老头要打她，吓得她再也不找邻居聊天了。

没人说话，老太太也看不懂电视。她唯一的爱好，是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偶尔楼下有办丧事的，老太太就看得特别认真。

这是一个典型的拆迁社区，最早的一批住户都是从农村搬到城市的，大部分都是老年人。每隔一段时间，小区里就会传出和尚念经的声音。那是某一家有老人去世，子女请来做法事的。来到小区一年，周彤已经听到了七八场这样的葬礼。

南方对红白事都要大操大办，这让周彤感觉很新鲜。因为在她的家乡，老人过世可能只是亲戚聚到火葬场，来给过世的亲人告个别。而在这个小区里，每当有老人过世，不但要请高僧做法事，还要请亲戚邻居来吃流水席。

吃流水席不是在酒店，而是在小区楼下搭起简易的小木屋，请几个大厨来做饭。一边是和尚念经，一边是亲戚邻居在餐桌上大快朵颐，场面又热闹又荒诞。与周彤合租的老太太，常常趴在窗户上看他们办白事，脸上看不出表情。

周彤问小汪，老太太是不是看着害怕了。小汪说，可能是喜欢看热闹吧。她们村里的老人，也喜欢在邻居办白事的时候凑热闹。

8、

忽然有一天，周彤走到单元门口，发现门口围了一堆人，什么年纪的都有。走进去一看，瘫痪老人所住的那个房间已经空了。那个像是他弟弟的人，正在给他收拾东西。

这并没有影响门口那些人的欢乐气氛，他们捉对拉着家常，好像很久没见的样子。

瘫痪老人的白事办了三天，那些不知道是他亲戚、邻居，还是别的什么人的来客，在楼下大吃大喝了三天，打牌喝酒好不热闹。但在那三天，周彤没有看到瘫痪老人的“弟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到了第四天，周彤下班回来，没听到瘫痪老人的声音，竟然觉得有些伤感。想到以前，她偶尔会被老人吓到，心里还会暗骂两句。但当这种声音消失之后，楼道里只剩下无尽的安静。一个曾经奋力活着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但对他来说或许是好事，因为没人想这样活着。

周彤一边上楼，一边把这句感慨发到了朋友圈，却引来了一句调侃——还是这么多愁善感啊。看到这句回复，周彤马上删掉了朋友圈。她知道，是自己太戏精了，一个陌生人的事，或许她根本不应该关心。

到了合租房，周彤发现，老太太还趴在窗边往楼下看。其实楼下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周彤想上前跟她说句话，但最终没有说，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9、

在看一部电影的时候，周彤突然想起了老太太。因为电影里的女主角，也是特别暴躁，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后来医生诊断，说女主角有脑退化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老年痴呆。

老太太会不会也是因为有这种病，脾气才这么古怪的呢。房东来收房租的时候，周彤委婉地问他，有没有觉得老太太脾气古怪，一直都这么古怪吗？

仿佛知道周彤想问什么，房东并没有正面回答。只对周彤说，她就那样，你不用去管她。

在合租房住了一年半之后，周彤找到了新的工作，由于距离合租房很远。她决定先在要好的朋友那里住一段时间。

收拾房间的时候，周彤在桌子下的一个死角，发现了一大块巧克力，已经化得不成样子。原来这是她搬来后不久，掉在房间里一直找不到的那块。可能把蟑螂招来的，是这块巧克力。原来真是她想多了，蟑螂和老太太并没有什么关系。

周彤住在合租房的最后一天早上，正好是过年前夕，老太太叫住了准备出门的她，让周彤给她剪剪头发。

周彤拿起老太太的头发，摸到了一手油。原来有洁癖的人，也会这么不讲卫生。她皱了皱眉，拿起剪刀，按照老太太的要求，给她剪了头发。虽然周彤尽力了，但还是剪得一点都不好看，只是勉强比之前短了。

意外的是，老太太一句话也没说，在镜子前左看右看，似乎很满意的样子。这或许是老太太新年的新发型吧，周彤心想。她看到老太太嘴角似乎有一丝笑意，但最终也没有笑。

这时候，周彤才发现，自己与老太太合住了一年半，从来没有见她笑过。

一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