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过一地黄泥巴,地上一朵野菊花
枝头花朵正开放,旁边又在添新芽
前面一排竹篱笆,农舍茅屋一人家
三分菜圃三分田,又种菜来又种花
大雨大雨一直下,地上有个大水洼
婷婷玉立轻摇曳,菊花变成水中花
野菊花呀野菊花,这里可是你的家
菊花轻轻摇摇头,这里不是我的家
野菊花呀野菊花,那儿才是你的家
随波逐流轻摇曳,我的家在天之涯
野菊花呀野菊花,那儿才是你的家
山高云深不知处,只有梦里去寻它
堂屋中央的四方桌上,那台老式的录音又循环播放起这首歌,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而我,也开始给自己梳妆了。
不是我多有文化,也不是我多喜欢这个小伙子,只是因为,我的名字也叫菊花,从小我就没有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哈样,更不知道我的家是怎么样的。
离我第一次听这首歌已经很多年了,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具体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
好像是我大女儿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娘仨在地里栽油菜累了,我将锄头放倒,搁在两垄地头,三人坐着休息会儿,她便唱了这首歌给我听。
还记得当时,女儿说,“妈,有没有发现这首歌里带有你的名字?”
女儿兴致勃勃,看向我问,“好听吗?”
“好听,好听。”其实,每天大量的体力劳动,我被累得感觉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虽说现在孩子大了,可以帮衬帮衬,可是大女儿也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能有多大的力量呢。
况且,我也不想太重的农活过早得将她压得长不高,而其他三个孩子还小,孩子都很听话,都会力所能及地干家里的活,这或许就是人常说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
许是我的敷衍让孩子伤心了吧,见姐姐有些失落,旁边已经上小学五年级的二女儿懂事的安慰姐姐,“姐,真好听,你教我唱好不好?我们一起唱给妈妈听。”
“对,你们唱慢点儿,这回妈仔细听听。春妮,你又不是不知道,妈只进过几期村里的扫盲班,虽然认得几个字,可是太快了妈还是听不懂啊。”
“对对对,姐,我们一句一句唱慢点儿,这样妈才听得明白。”两孩子都笑了。
女儿们接着唱了起来,一遍又一遍,优美的旋律在空旷的山野回响,引得几个从下面小路回家的同村人夸赞。
“菊花,看你家这两姊妹,多懂事,知道唱歌逗你开心呢。真好!”
“菊花,现在孩子大了,你也终于快熬出头了。”
“春妮,夏妮,真懂事,你妈再苦也值得了。”
……
对村人的话,我都笑着应“嗯,嗯。”然而,孩子们却眼睛红红的,不过脸上也依然有笑容,她们会一边唱,一边时不时朝那些同村的叔伯婶子点头致意。
在孩子们的轻唱中,我终于听明白了歌词的意思,不禁觉得这首歌写的就是我自己,显然,她们也意识到了,所以,她们都红了眼眶,清脆的声音变得沙哑而后又带有哽咽,最后停了下来。
我笑着,但是眼中也有泪在打转,“很好听,妈很喜欢,以后你们可要经常唱给我听,好不好?”
从此,我就一直很喜欢听林志颖的这首《野菊花》,后来,大姐儿上高中的时候 ,有一年打暑假工,挣了钱,买了个录音机和有这首歌的磁带,她拿回家,说是我生日,送我的礼物。
我知道那是孩子的孝心,可是,那么贵的东西,够她一两个月的伙食费了,我骂了她,乱花钱,要她退回去。
这孩子第一次忤逆我,死活不肯,说是我在家里累了,可以听听歌,解解乏,那个录音机还可以收听广播,当收音机用,弟弟妹妹也可以听听广播,学点儿东西。
这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几个小的都眼巴巴的望着我,眼睛亮晶晶,他们都大姐的话诱惑到了,希望我同意留下。
2.
小三小四得了老大的授意,抱着我的胳膊撒娇,小三是男娃,更腼腆些,只是把小脑袋瓜搁我臂膀上,巴掌大的小脸红红的,仰头望着我,大眼睛乌溜溜的,满是期待。
小三和小四是一对龙凤胎,小三文静些,小四活泼些。小四是女孩,与小三一样大大的眼睛,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两孩子的头发都如干枯得如稻草般,稀疏且枯黄,这孩子嘴甜,常逗我开心。
“妈,不要让姐姐退录音机,好不好?求您啦!我和三哥在家里真的好无聊哦。”
“你们不是常出门玩吗?”
“狗蛋,朱三,灰子,他们都不跟我们玩,大家还骂三哥和我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小三伸手要去捂小四的嘴巴,不让她说,却被小丫头不耐烦的拍开了,“三哥,你干什么呢?我跟妈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也听到了吗?因为这个,我们还跟他们打了架呢。”
我气得嘴唇哆嗦,“谁说的?”
“他们都这么说……”
小四说着说着,眼角就有泪珠儿滚落,那小模样很是委屈,看得心都揪了起来,“妈,三哥和我真的是野孩子吗?”
“他们胡说?”我激动道,“你们当然不是野孩子,你们是有爸有妈的孩子。走,妈带你们去找他们的父母理论。”
我一边说,一边将小四拉到跟前,掀开她的衣裳,检看身上有没有伤迹,还好只是腿上有几块青紫,小三身的更多些。
“妈,真的吗?”小三挺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满是狐疑。
“那为什么,我们的爸爸从来没有回家来看我们呢?他就不想我们吗?”小四停止了呜咽,微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副很受伤的表情,往我怀里靠了靠。
“因为我是女儿吗?可是三哥是儿子啊。”
“小三!”
“小四!”
大姐和二姐赶忙喝住弟弟妹妹,同时不安的看向我一眼,大姐严肃地告诉他们,“我们不需要爸爸,有妈妈就够了,知道吗?”
“对,我们有妈妈就够了,不需要别人,小三小四记住大姐和我今天说的话。今后不许在妈妈面前再提那个人,否则大姐和我都会揍你们。”
的确,小三小四已经四岁了,却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想到这个,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我该如何向孩子们解释呢,说他们还在娘肚子里就与娘一起被人给抛弃了吗?
“好,就留下录音机,让姐姐教你们用吧。”
“太好啦!谢谢妈!”
小三小四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愿得到满足,立马就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又高兴了起来,倒是老大和老二,不安地看着我,同时朝我喊了声:“妈。”
“妈没事,春妮,你先教会夏妮,然后,再教弟弟妹妹。”
其实,家里确实应该添置一两样电器的,早在几年前,左邻右舍,几乎家家户户都配了电视机,不是彩电就是黑白的,而我们家连一台电风扇都没有。
不是我舍不得买,而是一家大小五口人的吃穿用度,都是我从田地里种出来的,每年的收成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而且大的孩子开始上学后,开支增加了,收入却还是没什么起色,如果碰上收成不好的年份,收不入敷是常事。
看着孩子们捣鼓录音机,我则在心中盘算,春妮的生活该从哪里出,实在不行只能明天天不亮去一趟血站了。
3.
没想到这台录音机竟然用了这么多年,陪了我这么多年,在我临走的时候还有它陪伴在身边,一如孩子们还在我身边似的。
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回老家的。
自从孩子们大了,先后大学毕业了,参加工作了,他们就凑钱,要在离家不远的县城买了套房子给我住,说是不放心我一个人住在乡下。正好大女儿在县城工作,而且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可以经常来看望我。
我是不愿去的,不让他们买房,孩子们在外面工作也不容易,开支大,我不想自己活成孩子们的拖累,我才六十多岁,还是可以在老家种点地,自己养活自己的。
直到我六十八岁那年,那个人回来了,争吵中我突然昏倒,进了医院,我出院后孩子们死活不同意我再回老家,硬是坚持在城里买了房,让我住下。
我也实在不想再见那人了,虽然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伤已经结了疤,但是,当再次揭开时依然是痛彻心扉。
我对自己的父母是没有印象的,自我记事时起我就是到三个叔伯家生活的,每家住一个月,轮流住。
后来,我大一点了,从堂兄妹口中知道了我爸是在我一岁多的时候没的,说是在井下挖煤的时候瓦丝爆炸没有的。后来,沒过两年,我母亲也没了,说是得了病,家里没钱医治。
那时的我还不足三岁,又没有爷爷奶奶,于是,只得由几个叔伯养活我。
在我十六岁那年,伯母婶子们给我找了个婆家,男方也是孤儿,无父无母,也是在叔叔家长大的,比我大八岁。
也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考量吧,同为孤儿彼此更能体谅生活的无奈与艰辛吧,就这样,我嫁人了。
结婚的时候,他叔叔修整了两间旧瓦房给他,还给了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两双筷子,六个碗,一把锅铲和一口锅,厨房里有一个用砖头砌的灶台,就这样,我拎着自己的两身换洗衣裳,走进了那个属于自己的家。
我们结婚后,他叔叔见我们经常揭不开锅,就想办法让他进了一个家具厂,在那里跟师傅学木匠,还能包中、晚二餐饭吃,不包住。
好在离家不算太远,他每天早早起床,走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去当学徒,晚上吃了晚饭再回家,夏天还好,天黑得晚,冬天就得备根手电筒,因为走着走着,天就黑了。
成了家,村里给我们分了两亩田地,我每天在家忙农活,日子倒也还过得去,他偶尔也有从厂里偷偷捎点儿好东西回来给我吃,说是给我补补身体。
当时我已经十六了,身量却还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怕他嫌弃我,所以,他每次带回来的东西都被我吃得精光,我也更努力干活,努力地把日子过好。
直到如今,即将离开了这个世界了,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很好的一个人可以变得那么自私,那么冷漠,那么绝情。
难道曾经的患难与共,曾经的山盟海誓,抵不过她人的一颦一笑?
难道为了一个陌生女人,抛家弃子,真的值得吗?
难道他与别人卿卿我我的时候,就不会想起妻子的哭泣,孩子们的嚎啕吗?
如果值得,那为何时隔三十多年,年老体迈之时又回来?
4.
这些天,我时常听到一个声音在召唤我,我知道那是我母亲的声音,尽管我不曾记得她的容貌,但是,我肯定那是母亲在呼唤我去与她团聚。
我是该离去了,是的,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虽然我的满头黑发已经变得稀疏且灰白,虽然我的皮肤已经如干涸的树皮,皱皱巴巴,虽然我的腰背已驼下,无法再笔直,但是,我仍然坚持将自己收拾得妥妥贴贴,我要以最体面的姿态去见已经相隔了一辈子未见的母亲。
我离开了县城,独自回了老家,趁着最后的日子,我到了自家的田间地头走了一遭,又将老屋拾掇了一番,算是跟这片养育我的土地告个别吧,虽然有些不舍,但是,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走的,虽然是有些害怕的,可是,想到我的父亲母亲在那边等着我,彷徨的心也就安然了,我直觉就今天要离开了。
我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紫色旗袍,那是我六十那年,女儿们送我的礼物,说是年轻的时候我从没穿过裙子之类的衣服,让我老了补上,她们说那是国粹,一个女人一生需要一件属于自己的旗袍才算完美。
柔软的料子,精致的做工,我只穿过一回,就不舍得穿,一直收着,准备等重要的日子再穿。
我盘好了头发,理了理衣裳,将堂屋的门大开,两天了,算算时间孩子们都该回来了。我站在门里张望,等着我的孩子们来作最后的告别。
老式的录音机还在尽职地播放着我们全家最喜欢的《野菊花》,孩子们还没来,那个人竟然来了。
“怎么你一个人回来的,孩子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还是那个声音,还是那个人,我想即便将他烧成了灰,自己也能把他认出来吧,他这也算是来向我作最后的告别吗?
我以为此生即将结束,心情不会再因为他再起波澜了,我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理会,径直坐到了堂屋上方的四方桌旁边,然而,过往的一幕幕,一场场如放电影般从眼前闪现。
我这一生与他的关联是斩不断了,因为我的所有牵挂----我的孩子们都与他有关啊。
其实,结婚的头几年,我与他也有过相濡以沫,琴瑟和鸣的美好。时隔如此漫长的岁月,我依然记得他为了让我长身体,在家具厂当学徒的他曾将荤菜省下来,偷偷带回家给我吃,为了将家里的日子过好,他曾独自一人外出打工挣钱,为了省下路费,多寄点钱回家,他一个人在外面过年……
这些我都记得,当然,我也没有忘记,在他外出打工第四个年头的时候,我的大女儿出生了,那年他回来了,向我提出离婚,他说,他在外面有了喜欢的人,让我成全他。
我哭,我闹,我不同意,孩子都生了,他却不要我们娘俩了,这让我以后在小山村如何抬头做人,如何生活,旁人的唾沫星子,还不把我和孩子淹死。
他的叔伯也不同意,他们都劝说他,离婚可不是闹着玩的,整个村子还没有过呢,你这是要开先河哩,这还得了,那不将整个家族都连累吗?以后,他们走到哪儿,都会被异样的目光盯着,被人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骨的,而且那些年轻未婚的堂兄妹也会因此难找婆家。
5.
于是,他的叔伯告诉他,可以离家但是不可以离婚,同时,他们劝我,说他人年轻只是暂时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过些时候厌倦了,就会回来,回到我和孩子身边。
只要不让我顶着离婚女人的身份就行,因为那样,我和孩子都会没有活路,我妥协了,算是默许了吧。
于是,虽然他在外面有了人,一两年还是会回来一次,住上几天,用他叔伯的话说,再怎么样,也要做做样子,堵上周围人的嘴,于是,在大女儿三岁的时候,我有了老二,本以为可以这样维持表面的平静,可是,人的欲望是个无底洞,要了这样,还想要那样。
他外面的女人不肯这样无名无分地跟着他,与他闹,于是,在二女儿三岁那年,他又回家跟我闹离婚。
可笑的是,他一面闹着要跟我离婚,一面又跟我住一起,说是只要还没有办离婚手续,我就是他的老婆,与他睡觉是我的义务,而且他还要我给他钱,供他花销,说这也是我的义务。
从他第一次与我闹离婚,他就从来没有给过家里钱,也没给家里添置过任何东西,我一个女人家,靠打理家里的两亩水田和一亩三分旱地,栽种粮食和瓜果蔬菜,收摘了到集市上卖了换些钱,维持家里的开销,哪有余钱供他打牌养情人。
因为我拿不出钱给他,他便以此为借口,不时揍我,有时候在外面打,有时候在家里打,反正,他不分场合,对于我,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旁人劝说两句,他就连旁人一起骂,碰上他吃得住的还扬言对方敢多管,连她一起揍。
两个孩子看到他打我,经常被吓得哇哇大哭。有一次,我被他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打,我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这大半夜的,旁人都睡了,还有谁会来救我呢,没想到是我的两个孩子。
大女儿不知从哪儿拿了根棍子,悄悄走到他身后,用力敲他,“放开我妈!”他脑袋被敲痛,龇牙咧嘴,转头朝女儿咆哮,才六岁的女儿被吓得大哭,看到这一幕,我不知哪来的力量与勇气,竟然挣脱了他掐住脖子的手,奋力与他扭打在了一起。
后来,二女儿叫来了他叔伯,几个长辈大发雷霆,将他收拾了一顿,连夜将他赶出了家门,不准他再来回找我们母女的麻烦。
从此,他便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也从不去打听他的消息,我只一心一意带着孩子们生活,也许,哀莫大于心死,那时的我就是如此吧。
然而,我们的平静生活没有多久就打破了,三个月后,我竟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而且已经五六个月了,他叔伯听到消息,劝我将孩子生下来,毕竟孩子是无辜的,这是他们家的后人,也是我的孩子,他们允诺今后一定会帮衬我与孩子们的生活。
我生下小三小四之后,这些叔伯们没有食言,他们不仅时常接济我们,每年的夏季“双抢”他们都会自发的来帮忙,对待我的几个孩子们也很是怜爱、和蔼。
再后来,看到我家老大考上了重点高中,他们更是积极帮忙给孩子凑学费,想到后面还有几个孩子,万一都是读书的好苗子,会需要很多钱,靠我在田地里忙活肯定没钱供。
于是,叔伯们教我养鸭子,并帮我将一口水田挖成了水塘,在里面放些各种产籽快的鱼苗,再在水塘旁边搭建了一个大棚,在棚里养鸭子,就这样,我靠养鸭和种田地养活了自己和四个孩子,还供他们上了大学,当然,也少不了叔伯们的帮衬。
我以为,生活的轨迹会一直这样走下去,没想到那个消失的人却突然出现了。
6.
那年那人让我看到了什么叫无耻,也明白了什么叫无底线做人。
我的孩子们都很争气,他们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唯有读书才是出人头地的最佳途径,也唯有读书才能改写他们的命运。
当年大女儿说:‘妈,别担心,你有我们。我们会好好读书,改变命运,让他后悔抛弃我们。
每次想起,我都会忍不住落泪,那年她才八岁,还是一个还孩子啊,却替我分担起了教导弟弟妹妹的重任。
后来,孩子们大了,都出息了,都上了大学,我也老了,我谢绝他们的好意,仍就在老家农村生活,因为这里有我热爱的土地,有我熟悉的亲人与左邻右舍,我习惯了乡村的生活。
于是,孩子们凑出了钱,我也拿出了自己的多年积蓄,我们把已经破烂得灌风漏雨的两间老屋拆了,扩建成了两层半高的小楼房,三个在外地工作的孩子过年过节会回来,而且县城工作的大女儿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带孩子回来看我。
我在家里也像往常一样种点粮食和瓜果蔬菜,不过种得没以前多了,毕竟岁月不饶人,此时的我已过了花甲之年,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只种了些够自己吃的。
孩子们是不让我去种的,可是,我做惯了活,闲不住啊,其实,这样也不错的,活动活动筋骨,也算是健身,安享晚年吧。
这样的自在日子,却在我六十八岁那年被打破了。
那年,那个人带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回来了,他竟然说,我的家是他的,然后,他们大摇大摆地住了进来,这还不算,竟然还要将我扫地出门,这可是我与我的孩子们出资建的房子啊。
我是无论如何不肯让步的,于是,激烈的争吵与推搡中,我倒在了地上,有幸得族人们及时送往医院捡回了这条老命。
得知消息后,孩子们迅速赶了回来,与族中长辈一起与那人协商,最终夺回了房子,族人对此深感不齿,但还是为其安排了简陋住所,避免给小三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后来,听说那人带回来的女人走了,嫌他穷。孩子怕我回老家,又被那人骚扰,坚持在大女儿工作单位旁边的小区买了一套房子,给我新安了一个家。
大女儿每天中午回我这陪我吃饭,其他几个孩子隔三差五就会打电话回来,跟我聊天,询问我的身体状况和生活情况,不过,他们要过年过节才能回家陪我了。
生活总是要向前看的,即便孩子们不说,这个道理我也是懂得。我渐渐在新家的小区里结识了一些与我一样,也是子女们安排在这里养老的老人。
因为这个小区旁边就是县城最大公园,方便老人们散步,走动走动,而且,每到傍晚和周末公园里就很热闹,到处是人,特别是周末,时常会有各种活动,有时候是表演,有时候是菊花展,还有时候是农产品展,等等,会开展各种活动,吸引了许多人来看。
老人没事干,就爱去凑个热闹,瞧个新鲜什么的,我与新结识的一帮老姐妹们常常这样干,每每看到一个新鲜事儿,就感觉很好玩,大家看了乐得合不拢嘴。
年纪越大了,我感觉自己的心性越活回去了,像个孩子似的,对什么都觉新鲜、好奇,有时候想想也挺别扭的,不过,好在大伙儿都是这样的,没有谁会嘲笑谁了。
也许,我们真的成了所谓的老小孩子吧。
7.
“哟,都这把年纪了,还穿成这样?”
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懒得理会,继续闭目养神,然而,那狗嘴里却又吐出了更为尖酸刻薄的话。
“呵呵,难不成快进棺材了,你还想再嫁一回?”
我终是忍不住将目光移向了他,虽然我与他在同一屋檐下共度的时光不足五年,但我与他之间有过情感的付出,只是后来,我感到心痛、失落乃至麻木,这期间长达六十年。
“我望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他过来我这。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已经很多年了,而且,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刀剑相向呢?
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当年大女儿告诉我,我有他们,我们一家五口才是一家人,他们不需要爸爸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恨他了,从此,我就不再流泪,更不会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曾是我的丈夫,我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花在干活,挣钱,养活自己的孩子的事情。
如果他不出现,我想自己会一直忘记他的存在吧,因为我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他的痕迹。
从大门刮进来的山风,凉凉的,让我的精神提了起来,还是跟他说两句话吧,就当是最后的告别。
“你来了。谢谢你来送我。”
“你……”他瞪大眼睛望着我,眼神闪烁,手指指着我,“你,你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谢谢你第一个来送我。”我平静说。
“你别装神弄鬼,出了什么事儿可别想懒我身上。”他有些气急败坏,“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就是见这里开了门,过来看看。”
我开口,“你走吧。”
“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想跟我好好说说话吗?”对面的人逆光站着,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了,但是却能感觉到那身影的落寞。
“你回来了,孩子们也会回来吧?”他问。我不再言语,空气凝固了,好一阵,又听他的声音响起,有疑问,有不甘,有愤怒。
“他们真的要永远不认我吗?我可是他们的父亲,是不是你教他们这样做的?”
“你说话在啊,别以为他们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连老子都不认。他们这样对我,不给我钱养老,我就去告他们,让他们去吃牢饭……”
这一刻,喋喋不休的恐吓、威胁的狠话不要钱似的,一句一句从那一张一合的干瘪的嘴巴里蹦出,我如一个局外人似的看着。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了,我已经没有了力气了支撑这付骨架了,我太累了,孩子们应该在来的路上吧,我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垂下了手。
片刻后,我竟然从自己的身体里面走出了,我惊恐地打量自己,浑身上下与那靠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没有差别,我这是死了吗?
聒噪声依旧,我却不想再听了,我如风般出了堂屋,往进村的路而去,我想看看孩子到了哪。
然而,刚出屋子,太阳光火热差点儿将我蒸发,院墙上大女儿种的那盆野菊花已经打苞,我想也没想,一溜烟钻了进去。
傍晚时分,我听见了孩子们的哭喊声,撑开了花瓣,在晚风的摇曳。
孩子们,别哭,妈还在你们身边。
三天后,大女儿发现了墙头盛开的菊花,她惊喜道:“妈,是你吗?”我摇动枝叶,用盛开的花儿吻去她脸上的泪,在她脸上轻轻摩挲。
(完)
我是平原雪,爱阅读,爱写作,爱分享,以我之笔,书写生活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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