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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你真的要去南方吗？”伟文伏在丽娟的耳边说。

“是的。”

“听说南方很苦的，”伟文劝导说，“听人说，工作也不好找。”

“没事，找不到好工作，我就去流水线上做打工妹。”丽娟的一个高中同学王瑜在台资厂做人事文员，据说工资还可以，工作轻松，一个月的收入至少是她在家乡做代课老师的七八倍。

“坐流水线？你是不是疯了。那都是些没文化的人干的事，你放着好好的书不教，去当流水线工人，你的脑子一定有问题，我明天请假带你去医院，好好治治你的大脑。”伟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丽娟没有理他。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没前途的工作了。说的好听，自己也可以说是为人师表，每天站在讲台上传道授业解惑，人五人六的样子。其实不然，现在每年都有大批的大中专师范学校的学生毕业，充实到中小学教师队伍中来，一个萝卜一个坑，到时还不是把他们这些代课老师一个个挤走。与其被人挤走，还不如自己主动离开，去寻找另外一片天空。

她也明白，伟文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因为他爸是乡学区主任，主管着一个乡镇的教育大权，他还在做着三十年媳妇熬成婆的美梦，希望有朝一日鲤鱼跃龙门，最终拿到正式编制。

他爸也一直在走关系，希望有么？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为什么呢？连续三年，他爸都说他在教育局做副局长的同学答应了，他家孝敬副局长的野味不说上千，几百只总是有的。每次局长大人笑纳时都说有希望，但最终都是临门一脚，差点火候。用局长的话说，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要不，你也和我一起辞职吗？一起走多少还有个照应。”丽娟对伟文说。

“我的脑子可没毛病，要去你自己去。”伟文见劝不动她，心中本来就有气。现在见丽娟还反过来劝他，再也保持不住脸上的平静，气急败坏地说。

“我不就是说说吧，你也不用发这么大的火啊。”

“说说？药不可乱吃，话不可乱说，你以为什么都可以说的吗？”伟文再也没有理她，气冲冲回了家。

伟文和丽娟是在同一个村子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大家眼中的金童玉女，结婚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想到三句话不到，就惹火了他。丽娟叹了口气，也回了家。

丽娟回家后，再也没有和伟文商量，整理行李，为追求梦想信心满满离了家乡。按照王瑜给的地址，丽娟很快就找到了王瑜打工的毅力鞋厂。

丽娟把行李放在一旁，走到保安室前对保安说：“大哥，麻烦你帮个忙，帮我叫下王喻，好吗？”

现在正是响午，保安站了半天的岗，脑子昏昏沉沉的，没有听清楚丽娟的话，没好气地说：“上班时间，不允许找人，到一边待着去，别影响我们工厂的形象。”

“麻烦了，大哥，帮我叫下王瑜吧！”丽娟再次请求道。

“滚一边去……”保安话没说完，立即换了一副面孔，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瑜？哪个王瑜？”

“你们厂有几个王瑜吗？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只告诉我，我到厂门口后说她名字就行。”

“你说的是王主任吗？”

“王主任？”

“对，我们人事部王主任，好像叫王瑜？”

“应该是吧，上次她回家时好像说是在厂里人事部工作。”

“那应该不会错的。外面太阳太大，你先到保安室坐一下，我立即向队长汇报。”听说是找王主任的，工厂的形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保安急忙把丽娟让进一般不让外人进的保安室，一边拿出对讲机准备向队长报告。

他尚未说话，对讲机里传出一个威严而又带有几分嚣张的声音：“王军，你是不是不想干了，敢把外人让进保安室。”

“队长，你听我说，她是来找人事部王主任的。”

“你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保安稍微停顿了下，最后肯定地说。

“哦，那没事。我立即去报告王主任。”

丽娟在保安室坐了半个多小时，王喻还是没有出来，她感到这短短的半小时，比她在家上一天的课还累。不过好在王喻很快就出来了，离她老远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打招呼道：“丽娟，真的是你么？”

丽娟望着这个穿高跟鞋，走着猫步，一步三摇，美艳绝伦的人还真不敢认。直到走到面前，才认出真的是高中同学王瑜。急忙说：“王瑜，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王主任是我们公司的笫一美女，”保安谀笑着，急忙去拉保安室的玻璃门，“外面的太阳好大，王主任你还亲自来一趟啊。你发句话，我把你朋友送过去，不就行了。”

“不行，这可是我读书时最好的同学，在家中可是做老师的。”王瑜特意淡化了她们是什么时候的同学，并特意指明老师这个令人尊敬的身份。

“那是那是。王主任的朋友怎么会是普通人呢！”保安王军讨好道。

“丽娟，我现在还在上班，先带你去宿舍休息休息，下班后我请你吃饭。”王偷转过头，问道，“王军，我带同学回宿舍，可以吗？要不要我和你们队长打声招呼？”

“不用，不用。王主任带个人进去那里还要打什厶招呼？”并对丽娟说道，“你把行李放在这里，下班后我给你送过去。”

“王军，你可以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才呢？”

“哪里哪里，谢谢王主任夸奖。”

王瑜把丽娟带进宿舍，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对丽娟说：“老同学，只能委屈你先在宿舍里休息会。广州不像家里，在上班时间就像是上了发条的闹钟一样，一分钟都不能闲着，否则老板随时可能炒你鱿鱼的。”

“好的，”这一点丽娟完全可以理解，她就是觉得在家里面太闲才来广州的。

王瑜离开后，丽娟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向她说明来意呢！其实她不说，王瑜对她的来意也是一清二楚的。别看她表面非常热情，但心中却想好了几十种说辞，就是不想让丽娟进她们厂。

王瑜能做到人事主任，全靠的是她的男朋友是台湾经理。说是男朋友，以前在台资厂打过工的人基本上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王喻不想让丽娟知道她的底细，就只能不让她进厂了。

在晚上吃饭时，丽娟对王瑜说：“老同学，你是人事主任，权大势大，我初来乍到，进厂的事只能拜托你了。”

“这个吗？容我想想。”王瑜左右而言他，只是劝说她多吃菜。看她的样子，丽娟明白，王瑜可能靠不住。这也不能怪她，自己连招呼都不打一个，鲁鲁莽莽就来了，换做谁也会一下子没主意，就没有追着问她。

只要不说进厂的事，两人立即聊得很开心。饭后她们去了珠江河边，丽娟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五光十色的珠江夜景让她感到无比的惊奇。

“我有个同事在城中村租了间房，她不在，你先住着，行吗？”回来的路上，王喻对丽娟说。其实这间房就是她和台湾经理的爱巢，丽娟来了，只能让她先用着。

“可以啊！”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比什么都强，丽娟立即满口答应。

“好。那我现在就送你过去。”

“我的行李还在你们工厂呢”

“没事。我叫王军给你送来好了。”

“好吧。”

果然，没过多久，王军就把丽娟的行李送到了出租屋。丽娟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头刚挨枕头就做起美梦来。

羊城美，有花城之誉，一年四季都是鲜花盛开的季节，鸟语花香，真是美不胜收。丽娟穿着漂亮的裙子，在公园的林荫小道上漫步。灯光摇曳，偶尔⺇声夜鸟的低鸣更为羊城的夜增添了几份浪漫。走着走着，她仿佛看到伟文的身影在前方，拼命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丽娟急了，想喊，口中却发不出声音。正急得满头大汗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她惊醒了，“开门，开门，查户口。”

查户口？丽娟在家时听说过，没想到自己刚到，美丽的羊城就送了自己这么大的一个大礼包。丽娟正在想着对策，外面的敲门声一阵更比一阵急，大有她再不开门就会破门而入之势。

丽娟没法，只得打开门，三个如狼似虎戴着红袖章的治保人员用强光手电照着她，其中一个问道：“怎么敲了这么久都不开门？有暂住证吗？”

“暂住证？没有。我今天才刚到。”丽娟听人说过，三天之内，没暂住证在查到户口时也会网开一面，刚想拿车票为证时，刚才诘问的人说道：“少废话，没暂住证就跟我们走。”

秀才遇到兵，丽娟还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王瑜的身上。但愿她知道自己被查后，能有什么好办法。

跟着一队没有暂住证的人刚走到一座小石桥附近时，她看到桥上有人趁人不备从四五米高的桥上跳了下去，想泅水脱身。没想到这些人早就防备到了这一手，他们在桥两边各张了一张大网，从桥上跳下去，刚好跳在网中。一收网，两个浑身浸得湿淋淋的倒霉蛋从水中拉了上来。那场面，丽娟不敢看，也不忍心看，只听到棍棒敲击在身体上的叭叭声和哀嚎的哭叫声。

丽娟看到大伙和她一样，都不忍心看，低着头在治保员的押送下关进了警务室旁的空坪内。空坪四周墙高一丈有余，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铁丝网，看样子是经常用来关押他们这些没有暂住证被称为盲流的人的。丽娟想，这片热火朝天的改革前沿阵地，怎么会有这种黑暗的地方呢？

既来之，即安之。自己现在是羊入虎囗，想什么都没用，只愿天亮后王瑜能有什么好办法帮自己逃过这一劫。

约模到了午夜两三点，关在露天空坪的人一个个昏昏欲睡，有人在门囗喊，谁身上有三百元钱，交钱立即放人。

不知是都睡着了还是怎么回事，反正没有人应声。也是，如果有三百元钱的话，那他还不早就办暂住证了？丽娟打量了一下和自己一样的天涯沦落人，从衣着打扮上看，真没几个人能拿出三百元钱来。你想想，按当时的市价，老家喂大一条大肥猪也不过一两百元钱，自己代了三年的课，工资加餐补也不过八九十元。三百元，对一般的家庭来说，几乎就是一笔巨款。

喊叫的人见没有人应声，又高叫了几次，也就走了。

丽娟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受苦的准备，既然想换一种充满激情的生活，那就别再想那么多了。她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也不管脏不脏的，席地而坐。开始还看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后来实在太困了，直接和其他人一样，和衣躺在地上。

天亮后，派出所来人了，是一个女警察。她在人群中走了一圈，最后打量起丽娟来。丽娟天生怕穿剩服的人，别说被他们盯着，就是待在一起都感到浑身的不自在。所以一开始，她的脸被来人看得通红。后来一想，自己良民一个，还怕被你看出一朵花来，拿出在家时和学生聊天时姿态，抬起头和女警察对视起来。

这样，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后，女警察问她：“你是刚来的？”

“是的。昨天刚到。”

“有证据吗？”

“有。”丽娟是坐大巴来的，立即把车票递给女警察。

女警察接过车票，仔细核对过日期后，招呼丽娟和她走一趟。丽娟跟着女警察来到警务室，女警察对治保主任说：“这个姑娘昨天刚到，按规定是不用查她的户口。”

“行，既然王Sir发话了，我立即放人。”治保主任还是很给女警察面子的。王S把丽娟送出警务室，笑着对她说道：“我是在湖南读的大学，看到你的衣着打扮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丽娟一下子搞不明白她的意思，不好轻意接话，只是笑咪咪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现在住在哪里？”王Sir又问道。

丽娟把住处的祥细位置向女警察描述了一遍。

“只要有住处就好办，以后再遇到查户口，你就说我的名字。”王Sir说，“我叫王娟，很多人都叫我娟子，是负责这个片区的户籍警。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丽娟，大家都叫我丽丽。”本来，大家也是叫她娟子的，但觉得人家先说了，自己再说就有点讨好人家的意思。

“好，假如你现在没事的话，我请你喝早茶。”王Sir说。

“谢谢了，我还是先回去补个觉吧，下午还想出去找工作。”丽娟觉得初次见面，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委婉地拒绝了。

“好，有时间可以到派出所来找我玩。”女警察再次发出邀请。

“好的，有时间一定来找你。”丽娟口中爽快地答应了，但心中想的是自己千万不要和这些公安有什么关系。

丽娟在露天的小空坪说是睡了一晚上，但哪里敢睡熟？人心隔肚皮，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她睡觉都是睁开一只眼的。回去后，她在简易冲凉房冲了个凉水澡，被冷水一激，人是清醒了许多。正在她想是不是先出去吃过早餐再睡觉时，王瑜来了。

王瑜刚见面就嚷开了：“听说咋晚查户口，我今早一起床就赶了过来。还好，你没被查到。”

“没有。我被查到了，刚回来。”丽娟说。

“你被查了？”王瑜见她好好的，不解地问。

“是被查了。是一个女警察把我放了。”丽娟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听得王瑜嘴巴张得大大的，感到不可思议。被治安队查到户口，一般只有三种情况，一是找熟人做担保，二是交罚款赎人，三是去樟木头摘茶叶。丽娟这第四种情况也太离奇了，自己在外面呆了三四年，还是笫一次碰到。本来，她还想等上班后求本地厂长去治保会捞人，没想到被警察把人直接放了。

不过，这样最好，自己就不用欠本地厂长一个人情。王瑜说：“你真是太幸运了。这样吧，你先好好睡一觉，我上班找老板打听打听，看公司招不招文员？”

“好，”丽娟向王瑜道了声谢，“假如不招文员，操作工也行，我不怕吃苦的。”

“那怎么行？你在家教了那么久的书，怎么能去做操作工呢？”王瑜说。

王瑜回工厂后，大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丽娟招进厂来？凭她和台干的关系，把她招进来做文员肯定没问题。但她实在不想把自己和台湾经理的关系暴露在亲友面前。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先把丽娟凉在一边，时间久了，她进不了厂，哪怕自己出钱买车票送她回家都行。

于是，直到晚上下班，王瑜才来到出租屋，告诉丽娟厂里这段时间不招人，实在没办法把她弄进厂去。让她先住着，慢慢再想办法。

接着，王瑜话锋一转，说：“老同学，放心，有我在，你进厂的事我包了。”

“谢谢，谢谢。”丽娟由衷地说。王瑜和她高中同窗三年，做了两年的同桌，是她最好的闺蜜。见她大包大揽的样子，心中多少有几分感动。

“别这样哟，我和你谁跟谁呀，搞得好像你受到天大的恩惠似的呢。”王瑜说话不知何时，带起了港台音。

丽娟在出租屋一等就是一个礼拜，怕查户口又不敢随便外出，闷在家里也很烦的，她想起王娟警官说过，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派出所找她聊天，想到反正没事，叫了一个摩的去了派出所，非常顺利地找到了王警官。

刚见面时，丽娟心中还有点忐忑不安，怕人家只是随便说说，自己冒昧来访让人感到难堪。没想到王警官见到她后，非常热情地握住她的手，说，这么久没来见她，还以为她见外，不会来见她呢？说得丽娟心里暖烘烘的，终于没下了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

片儿警一个最大的优点是比较自由，只要不离开自己的片区，在不在办公室无所谓。王警官和所长打声招呼，说是去片区巡逻，拉着丽娟离开了派出所。

王警官告许她，本来她在大学学的是工程报价，但老豆(老爸的意思)不想她太辛苦，利用关系让她进了派出所。丽娟有点羡慕她，有个有能量的老爸就是好，所有的生活都安排好了。羡慕归羡慕，但她觉得有个快节奏的工作才是最好的。

转眼到了中午，王警官把她带到一家湘菜馆，点了柳州血鸭、剁辣鱼头和一个上汤通菜。开始丽娟还以为王警官是顾及她这个湘妹子，才点了两个超辣的湘莱，说自己也可以不吃辣，不用点太辣的菜。

王警官说没事，你第一次来，当然要符合你的口味。等到上菜后，丽娟终于明白在治保会时，王警官一听她是湘妹子时两眼放光的原因了。看她对辣椒情有独钟的样子，谁会想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一位岭南美女呢。

王警官狼吞虎咽吃了一会，见丽娟正好奇地望着她，拿起桌上的纸巾抺了一下额头上沁出的细汗，说：“我就在长沙读了三年书，不知为何喜欢上了辣椒，回家后吃着清汤寡水的粤菜，几乎是味同嚼蜡，今天好不容易吃次湘莱，让你见笑了。”

“没有没有。那我们现在比试一下，看谁吃得更辣？”丽娟本来不大喜欢吃辣椒，客随主便，为了不使王警官尴尬，提议道。

“好。”

两人不顾吃相，风卷残云地吃着永州血鸭和剁辣鱼头，仿佛心有灵犀一样，谁都没有去碰上汤通菜。吃到最后，两人嘴唇通红，比抹了口红还红，脸上热汗直流，相视一笑。最后王警官说：“当时一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能满足我吃辣椒的愿望。”

“我也是。”丽娟平吋不怎么吃辣，没想到今天一吃，出了一身汗，感到非常的舒服。

“好。下次有时间的话，我们再决一雌雄。”王警官下了挑战书。

“好。”做为一个辣不怕的湘妹子，当然不能示弱。

饭后，她们一起溜达了一圈，最后来到治保会。王警官找到治保会谭主任，把丽娟介绍给谭主任，说是她的小姐妹，以后查户口时要多多关照。

王警官是本地人，谭主任非常给她的面子，问清了丽娟的住处，并给了她一张名片，说碰到治安队查户口时，把名片给治安队员看，只要说是王警官的朋友，谁都不敢找她的麻烦。

王警官和丽娟一起，向谭主任表示了感谢，最后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王警官回了派出所。

王警官走后，丽娟想，反正没事，不如到处走走，看看有没有工厂招工，不知不觉来到了王瑜上班的毅力鞋厂。厂门口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捞仔捞妹，开始她以为是厂里出了什么新鲜事，大家都在看热闹。后来看到王军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身份证，在保安室外的小门前叫着一个个的名字，叫到名字的兴高采烈地走进厂去，这时她才想明白是厂里正在招工，叫到名字的是进去面试。

很快，名字叫完了，剩下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开，去寻找下一家招人的工厂。这时，王军发现了丽娟，亲热地和她打招呼，问她是不是来找王主任，他立即叫人去请。看他说话的神情，王军应该是升官了，有了支使人的权利。

丽娟摇摇头，说，自己随便出来走走，并不是特意来找王主任的，不用打扰她。

王军讨好地问丽娟找到事做没有，厂里正在招文员，凭王主任的能力，只要她想进厂，完全是易如反掌的事。

丽娟还是摇头说不用。明明厂里招人，王瑜不通知她，说穿了就是不想让她进毅力厂，自己又何必让她为难呢？她怕王军不信，告诉他自己准备先考察下广东的打工环境，再做决定。

“也是，王主任的同学肯定也是做大事的人，有用得着小弟的话尽管开口，不说刀山火海，只要能帮得上忙，我随叫随到。”

丽娟表示了感谢。既然王瑜不愿意帮忙，那进厂的事只能靠自己，她见时间还早，沿着工业区一家厂一家厂地找起工作来。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广东最不缺的是打工仔打工妹，基本上只要招工广告一贴，门口立即会围上一堆人，至于能不能进厂，靠的全是运气和关系。

丽娟的运气确实是太好了，一下午面试了三家厂。前面两家厂她觉得不大正规，直到面试第三家伟易达电子厂时，她才填了招工表，做了个流水线上的操作工。负责招工的小姐姐说，可惜今天不招文员，不然凭丽娟的能力，去车间做文员完全没有问题。

不过丽娟可不这样想，她觉得先进厂做操作工才能学到东西，有利于今后的发展。

晚上，王瑜来到了出租屋，开门见山地对丽娟说：“老同学，实在没办法，工厂是招人，但我使尽浑身解数，还是功亏一篑，只能让老同学再等等了。”

“不用了，老同学，我今天找到厂了。”丽娟谈淡地说。她知道肯定是今天自己到毅力门口的事，保安王军告诉了她。

“真的？”王瑜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心中非常的失落。

“真的。多谢老同学费心了。”丽娟还是非常感谢王瑜的，至少她在自己没有安身之处的时侯，给自己提供了一个住所。做人嘛，要多想想人家的好，世界才会更美好。

“找到了就好，是哪冢厂？”王瑜问。

“是伟易达电子厂，在流水线上做操作员。”

“伟易达？”这可是工业区中数一数二的好厂，不过听说是做操作工时，王瑜心中才好受了点。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听到好友找到好厂会有一种失落感。想想也是，在高中时，两人成绩不相上下，毕业后人家当了代课老师，自己只能出来打工。连找个男朋友，自己这都只能算是露水情缘，人家那是奔着结婚去的。再说打工吧，人家找的厂都比自己强。不过嫉妒归嫉妒，她还是为好友感到骄傲。

进厂后，伟易达对新进的员工进行了一次考试，试题包罗万象，语数外物化，真是无所不包。丽娟发挥出色，考了个新员工第一名。按照惯例，工厂会对这些成绩优秀者做为储干进行集中培训，择优录取为组长助理或主任助理，特别优秀的还能做为重点培养对象直接进写字楼实习。

本来，丽娟因成绩优异，气质又佳，是被安排进写字楼的，但她觉得自己刚进厂什么都不懂，希望从基层做起，到车间去做操作员。总经理孙成对她的想法非常欣赏，亲自安排她到车间做了个组长助理。

一般说来，组长助理属于储干，是不用坐流水线的。丽娟却不一样，她对组长刘林说，流水线上的每个工序她都想做一遍，希望刘林帮忙安排下。

刘林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别的打工妹想的是钱多事少，最好是只拿钱不做事。在他当组长的这几年，丽娟应该是第一个主动向他提出上工位做事的助理，有心不同意，但考虑到她是总经理亲自送过来的，勉强答应了。

刘林给丽娟安排好工位后，偷偷来到车间办公室，向主管孙子强做了汇报。

孙子强立即感到丽娟不是池中物，是冲着他的位置来的。沉思了一会，低头吩咐刘林，要他安排丽娟做最苦最累的工位，让她知难而退。

刘林并没有按照孙子强的意思去做，他也有他的想法，从总经理亲自把丽娟送到车间，安排为他的助理后，他就偷偷找人事部的老乡打听过，知道丽娟本来可以进写字楼，是她自己主动要求下车间的。知道这个女孩不简单，今后肯定会有所做为，自己这个时候帮她一把，以后她成功了对自己是会有好处的。

因此，刘林从易到难，每一种工位都让丽娟去尝试一遍，并安排最好的师傅带她。一个认真教，一个用心学。很快，丽娟就熟悉了电路板组装的每一个环节。接着，孙总又调丽娟去了染色，仓管物料部，包装部。反正，只要她一熟悉该部门的基本流程，写字楼就会把她调去新的部门工作。

这样一来，谁都′明白总经理是在特意培养丽娟。最先感到压力的是车间主管孙子强，当她换到第五个部门时，管生产的赵经理感到屁股下的椅子上多了一颗钉孑，看样子自己的位置不稳了。

赵经理三十出头，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个钻石王老五。他没办法阻止总经理培养丽娟，就在丽娟身上打起了主意。

自己青春年少，人也长得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在厂里有多少美女向自己投怀送抱，自己都看不上眼？自己这么好的条件，对丽娟，美男计绝对好使。于是，在月底发工资后，赵经理特意到物料部找丽娟，邀请她晚上去看电影。

丽娟对谁都是说话前先笑，明白赵经理的来意后，笑着对赵经理说：“赵经理，不好意思，今晚我还要加班呢！”

“不用。我和你们主管打声招呼，让她换个人好了。”赵经理准备去办公室找物料主管，但丽娟阻止了他，脸上的两个小酒窝还是那么好看，说道：“赵经理，算了吧，我对看电影不感兴趣。”

“那我请你吃晚饭。”

“也不用。”丽娟不想和他过多纠缠，埋头继续做起报表来。

真是不识抬举，自己一个大经理请你这个小仓管员吃饭看电影，你还推三推四的，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还真以为自己会飞到天上去。赵经理一摔门，离开了物料仓库。

赵经理气冲冲离开后，找来了自己的亲信兼同乡赵小兵，向他面授机宜。赵小兵边听边点头，离开后又去找了几个朋友，都是车间或写字楼中的一些小领导。

第二天上班后，赵小兵找到物料主管，索要这段时间丽娟交上来的所有报表。本来物料主管不想理他，但他抬出赵经理后，物料主管觉得惹不起姓赵的，心想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报表找出来交给了他。

他的几个朋友也和他一样，去丽娟工作过的部门去搜集她的黑材料。最后赵经理亲自捉刀，把这些黑材料整理成举报信，安排赵小兵拿到外面的打印店打印好，投进了董事长信箱。

接着，车间，写字楼都传开了丽娟被举报的事。说她在流水线时偷奸耍滑，不认真做事。在物料部不会做报表，还和组长刘林有一腿，甚至还用色相勾引总经理，不然总经理怎么会对她特殊优待，部门换了一个又一个。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口水泡沫⺇乎要把丽娟淹没。丽娟呢，好像并没有当回事，该上班上班，该加班加班，既不分辩也不解释，仿佛这些流言蜚语和她一点关系都有。

见丽娟没有动静，一直等着看戏和鱼儿上钓的赵经理坐不住了，和赵小兵耳语一阵。于是，在下班时，赵小兵偷偷走到丽娟的身边，故作神秘地说：“丽娟，这段时间好像有人把你告到董事长那里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丽娟不动声色地说，“我一个打工妹，谁会吃饱了没事干打我的小报告？更何况董事长也不知道我是谁啊？”

“话不能这么说，人言可畏，还是要适当保护自己，不然很难在外面立足的。”赵小兵一本正经说。

“我要怎样才能保护好自己呢？我刚出来打工，没什么社会经验，你能帮帮我吗？”

“这个说难不难，只要在厂里有靠山，谁敢对你怎么样？”

“怎样才能有靠山呢？”丽娟一副未见过面的样子，懵懵懂懂地问。

“找个有权有势的男朋友啊！”赵小兵见丽娟有点上路，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可惜我在老家有男朋友，不行不行。”

“没事的。他不在老家吗，你在外面另找一个他也不知道啊。”赵小兵继续劝道，“我觉得赵经理不错，他也对你也很有好感。”

“是嘛？你让我想想。”

“这还用想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的。”赵小兵又加了一把火。

“你说得对，是不用再考虑了。”

“你答应了。”赵小兵有几分惊喜，急忙问道。

“不，我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么下贱。”

“你这不是玩我吗？”

“玩你又怎么样？小人，下流货。”

“好，走着瞧。”赵小兵回去后，添油加醋向赵经理做了汇报，把赵经理气得面红耳赤，发誓要给丽娟好看。在赵经理的授意下，赵小兵在同乡中找了几个道上朋友，在丽娟下夜班时把她狠狠教训了一顿。

本来，当时在打工仔中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只要不出人命，治保会和派出所都是睁只眼闭只眼，釆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对丽娟的报案当然也一样，三言两语准备把她打发走。

丽娟不是一般的打工妹，她有文化，懂法律，和接警的那个小姑娘讲起道理来。倣老师的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伶牙俐齿，小姑娘那里是她的对手，只得去向领导汇报，王警官一听挨打的是丽娟，急匆匆赶来，要求治安队立即出警。

有王警官出面，治安队长二话不说，带着丽娟在全工业区认人。打人的人认为打个人没什么了不起，躲都没躲，正在大排档喝啤酒吹牛皮呢！丽娟很快就找到了他们，直到几个治安员站到身后，这些人才感到大事不妙，想跑，迟了。瓮中捉鳖，全被带进了派出所。

这些人都是老油条，根本不用审，一进派出所就来了竹筒倒豆子，把赵小兵供了出来。

在工厂逮人更容易，赵小兵刚睡觉，就被警察从被窝里拖到派出所。这不是当舔狗的时候，保命要紧，正在等好消息的赵经理等来了一副手铐，指使人欧打他人是刑事案件，人已抓到，白白的破案率谁会不要？赵经理只能进看守所吃起了免费的饭。

本来，王总还不想动赵经理，现在他进了看守所，想不换都不行了。原来的生产部副经理顶了赵经理的缺，丽娟在生产部各部门历练得也差不多了，王总和相关领导一商量，觉得她不仅工作出色，社会关系也不错，直接任命她为副经理。

转眼间，丽娟出来打工快半年了，当她听到将被任命为副经理的消息时，感到受过的苦和累都是值得的。快过年了，在家的话早就开始下雪了，听男友说，明天正式开始放寒假，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自己刚被任命为副经理，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去做，想休息是不可能的。丽娟不禁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树木还是那么苍翠欲滴，郁郁葱葱，路上的行人也是来去匆匆，没有一点春节即将来临的懒散。她忽然明白了，南方的冬天是不下雪的，自己既然选择了奋斗，那么每天就只能不顾一切地前行，前行，永不停歇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