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你仿佛已经了解了它,又仿佛总是游离其外,你似乎随时可以接近它,又似乎随时可以离开。这是我初到德国的印象。
“这里一直都这么安静吗?”到德国第二天,在早餐桌上Fritz看我转溜着眼睛问他这句话。Fritz回答:“是的。很安静吗?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这是我鲜明感受到的第一个文化冲击。你知道当你从车水马龙的中国城市,到达一个听得见针头掉落的地方,第一反应就是发很久的呆。
好安静。怎么都没有声音?街上都没什么人。汽车为什么停下来等行人?怎么没有喇叭声?
因为Fritz的邀请,我来到路德维希港这座貌不惊人的化工城市。
大二时因为陪同一个莱法州代表团,和德国人聊天,认识Fritz。那时吃晚饭我刚好坐在他身旁,他给了我他的名片,我回去就给他写了邮件,于是就一直保持着联系。他发他的摄影作品给我,我把我的德语文章分享给他。交换邮件,谈最近在做的事,或者对对方国度的疑问。有一次他兴奋地发邮件来说:“我在你们德语系报里读了一篇有关背包客的文章,不知道是谁写的,然后我就一直找啊找,最后找到,没想到作者就是你!”
到了大四,常常谈到关于未来的打算,我谈到将来有可能要去德国念书,他回复:“这里找房比较难,但你刚到德国时,可以先住我们这里。我们邀请你来我们家!这里一直都会有一张床为你留着。”
从陌生人到朋友到挚友,相互信任,靠的或许就是一颗开放真诚的心吧。
今年年初我确定要去德国,参加为期四周的图宾恩暑期课程。然后Fritz提议说我可以提前在他家停留一个月,这样我就可以在德国停留两个月。于是他漂洋过海邮寄邀请函和担保函给我,还有一张之前我们在福州拍的代表团合照。那时我恰好站在他身旁,站在池塘边上,我记得他伸手护住我,说“小心不要掉下去。”
路德维希港,我到德国的第一站。Fritz开车到法兰克福机场接我回家。一开家门,看见楼梯上几个小瓶子里插着小花儿,Fritz指着它们说:“本来是准备它们来迎接你的,但是因为你的飞机晚点了整整一天半,所以它们都快谢了……”
刚到德国,我时不时地就冒出一些问题,诸如需要转换插头,需要买一张德国手机卡,需要买火车票,需要西联汇款,需要买生活用品……然后Fritz就戴起眼镜说道:“Paula Paula,你又有问题啦,来,我们一个一个解决。”
Fritz给了我一辆很大的自行车,因为他身高一米九。我常常骑着车跟在Fritz后面,他带我穿街走巷,去商店买东西,穿越田野和麦地,在树下在河边,经过许多房屋,去附近其他城市,去犹太人墓地。他总是细致又耐心地跟我讲各种背景知识,希望我能够更好地了解这里。
在餐馆吃饭,我想自己付钱,他一会儿说:“今天是星期天,我请你。”一会儿说:“你刚来,我请你。”天气很热,每天他都带我逛到冰淇淋店,然后问我想不想吃冰淇淋,我兴高采烈地说好!然后我们就一人举着一个甜筒站在路边吃。
我常常睡到很晚,然后他就在楼下看报纸,等我一起吃早餐。有时候我们在后花园吃晚餐,很晚的晚餐,9点左右,那时正夏天,德国的白昼很长,让我惊奇。我们就边吃晚餐,边看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聊很长的话题。
他有时带我到自家菜园,里面种着草莓、蓝莓、覆盆子、土豆、西红柿、洋葱、沙拉等等蔬果。他说他除了喜欢拍照就是喜欢料理菜园,在菜园里除虫、翻土、摘菜。他说:“来,我把所有的东西都介绍给你看。”
我总喜欢喝苹果汁,那时在超市里他挑苹果汁,拿到手中对我说:“一瓶苹果汁给我最喜欢的中国女孩!”
一个地道的德国人的家,一个漂亮规整的厨房,一间温馨舒适的客房。我初到德国,就能被一家人接纳,体验他们的生活,我内心温热而感激。
在离开Friesenheim的家时,我拥抱了下Fritz,通常我们只是握手。大概因为接纳另一个文化进入自己的日常生活对我们两人而言都是第一次,所以我们都在观望的同时不断学习。
Fritz亲了亲我脸颊边的头发。他心脏不适,Marianne送我去机场。我收拾好行李出门前的最后一刻,Fritz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微微笑了笑。那一刻我内心翻滚,眼泪涌上。前一秒正在说旅行前从不紧张,可这一会儿转身竟变得哽咽。
Fritz,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我每天都在歪着脑袋想今天要去哪里,然后你就要为我稀奇古怪的主意感叹。你每天都要叫我起床,然后听见我在楼上跑来跑去木地板吱嘎响。我已经习惯了坐在厨房吃抹黄油果酱的面包当早餐,我喜欢坐在后花园吃很晚的晚餐。
就要离开,有些不舍。
你又一次说:“欢迎你常回家。这里一直都会有张床为你留着。”
一个在德国的家,Fritz的家,路德维希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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