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青埂峰下的一块顽石,将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经历的人世间悲情万丈。
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谱写下了世界长篇文学巨著——《红楼梦》。若追溯这顽石的来历,都知就是那“贾史王薛”的金陵城。明清时金陵城也称江宁。
三月的金陵,小雨淅淅沥沥,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让人有些凉意。走进江宁织造博物馆,首先看到的是江南园林中仍颇为宁静幽深的曹府,在繁华的六朝古都中是一份别样的静谧,最适合漫步在蒙蒙细雨中浮想联翩那“红楼梦”。
南京四季分明,地貌丰富,集江河湖山于一身。长江穿城而过,秦淮河环绕其中,因此自古水陆交通便利,外加江浙一带桑蚕资源丰富,南京的丝织业很是繁荣,其中以云锦为最。
作为封建时代皇室贵族的专享贡品,南京生产的云锦以蚕丝为原料,其中织入大量金银线,因其花纹富贵典雅,似若缤纷的云霞而得名。云锦从不入寻常百姓人家,因此反而总是不易被人想起。但文学中多有记载,明末诗人吴梅村曾在《望江南》中写道,“江南好,机杼夺天工,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新样小团龙”,而曹雪芹的《红楼梦》几乎就是一本云锦之书,其中大量笔墨都与华丽的云锦衣料相关,比如“大红金线蟒引枕”、“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
《红楼梦》中林黛玉进贾府,用她的眼睛,巧妙地带出“荣禧堂”赤金九龙青地大匾,暗隐康熙皇帝赐曹家的题匾“萱瑞堂”。“萱”指母亲,曹雪芹的曾祖母孙氏是康熙的保母,负责小皇帝的素质教育。八岁丧父,十岁失母的康熙与孙氏感情深厚,称其为“吾家老人也”。正是这段缘分,使得曹家三代四人:曹玺、曹寅、曹颙、曹頫,在江宁织造任上垄断五十七年。
江宁织造属内务府,除为皇家做龙袍,供应上用丝绸外,还肩负着密探之职,帮皇帝监督江南士人的动向,专折上达圣听。而书中黛玉所见,配金匾的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云霞。上联喻皇恩浩荡,下联的“黼黻”借指龙袍、“云霞”呼应织锦,这再明白不过在暗示此贾府即织造世家曹雪芹家!
站在巨幅的“江宁织造”屏幕墙前,俯视人世间渺茫飘忽红楼之梦,这织造府的过往不就宁荣俩府一个美梦吗?
胡适曾说,贾家就是江宁织造曹家,他也找到一些例证,但这些都只能算是线索,并不能说服其他人,因此陷入了“曹贾互证”的逻辑怪圈,这导致多年来,人们对他的质疑声音不断。其实,《红楼梦》的确写了江宁织造曹家,但不能等同曹家,有力的证据就在文本之中。
人们都很熟悉“晴雯病补雀金裘”的故事,通过这个故事,曹公其实也明确告诉我们,贾家隐藏着江宁织造曹家。
雀金裘也叫乌云豹的氅衣,乌云豹是狐狸脖子底下的厚密皮毛,这件衣服其实就是以乌云豹为里,以雀金呢为面的大毛狐裘。雀金呢的特点是“金线辉煌,碧彩烂灼”,是一种十分罕见的鸟羽金线。由于孔雀并非中原地区的原生鸟类,所以,原料特别稀少,历史上,可能只有南京的少数工匠能织出这种罕见面料。又由于其工艺特别繁杂,价格昂贵,一般也只有皇帝的龙袍上才偶尔使用。
贾母给了宝玉一件雀金裘,宝玉必须穿这件衣服去参加舅舅的生日宴会。但是雀金裘烧了一个洞,没法向贾母交待。于是麝月赶紧打发老嬷嬷找能工巧匠织补,但老嬷嬷找了很多老裁缝,都不接这个活,所有人都不认识这是什么材料,只好又把衣服拿了回来。然而贾府普通丫头晴雯却一眼认出,这是“孔雀毛拈了金线织的。”显然,她对这种面料非常熟悉。
给万历皇帝做龙袍的是南京司礼监,正是江宁织造前身,它也是历史上记录唯一能织出这种鸟羽金线的地方。而曹雪芹和晴雯对这种面料都很熟悉,说明贾府代指的就是江宁织造曹家。
康熙六下江南,五次住曹家,光曹寅一人便接驾四次。风光排场的背后是曹家的巨额亏空,康熙心知肚明,十分关切。为了帮曹寅填补亏空,康熙将两淮巡盐御史的肥差派给他。原指望借鸡生蛋,哪知曹寅才干不足,直到去世,亏空有增无减。这就为雍正六年,曹頫被革职、抄家,埋下了祸根。
当年江宁织造府被抄之后,曹雪芹穷困潦倒,亲人四散,移居北京西郊,靠卖字画和朋友救济为生,对江宁的人事物都充满了眷恋。贾宝玉出生时嘴里含的“通灵宝玉”,据考证就是雨花石,曹雪芹向世人表白他的心里始终装着“秦淮旧梦”。
曹雪芹曾在他45岁时重返南京,也许在江宁织造府门口驻足,也许在熟悉的街巷寻找年少时候的痕迹。他的好友郭敏在诗中纪念这一趟行程:“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后又在探望曹雪芹之后再写下“燕市哭喊悲喊合,秦淮风月忆繁华”。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永悬在曹雪芹心头上的江宁织造,到头来还是倒塌了。童年时的曹雪芹,听闻过康熙南巡的行宫盛况,游戏在西花园的鸟语花香间,见识到金银丝孔雀羽织在云锦里的瑰奇,最终经历了“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树倒猢狲散”的家变。或许这最后的一根稻草,造成他哀伤过度,犹如降珠仙草一样泪尽而逝。
步岀江宁织造府时,雨已经停了,近二个小时的走马观花依然意犹未尽。“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梦而逝,留下一本未完的书,无数解不开的迷。或许,这正是《石头记》的魅力。
江宁府的结局也是宁荣府的结局,曹公子的际遇更是贾公子的遭遇,曹公子亲自“怀金悼玉”的《红楼梦》,梦虽未完,却已是千古绝唱,到最后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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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崇秋 2021,3,24于古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