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森
【连载】《君生我未生》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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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身世
高考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对于中国的学生来说这是决定他们一生命运的时刻,是人生的转折点。考上了好的大学,你将前途无量;相反地说如果你考上了很差的大学或者没考上大学,你的人生将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在高考之前,不管你的成绩好坏,大家都是同一条河里的鲤鱼,享受着同样的养份,同样的生存环境。
而高考就是那道龙门,越过去了就有机会化身为龙,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一个好的前途,这就是中国的选拔人才制度,很多人批判,很多人愤慨,但是存在就是合理。
无论学生还是家长在这一刻都开始紧张起来,好像一场战争就要来临了一样,空气中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就等着一声枪响,整个战争就爆发了。
街道和学校充斥着如 “十年磨一剑,成龙成虫在今夕”“你们是未来的主人翁”之类的横幅标语。街道上警察和交警的人力也增加了几倍,为了给高考学子创造更多的便利。
这种紧张的气氛显然没有影响到夭夭,她对于高考就显得很淡定,看不出一点紧张的情绪,陶野问过她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她是这么回答的。
“只是一个高考而已,没必要那么紧张,再说我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
听到这句话,陶野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夭夭在某些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大心脏,在别人眼里是决定一生的考场,而在她眼里这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考试而已。
两天的高考很快就过去了,当陶野看到夭夭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走出考场的时候,他那颗悬挂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问:“考得怎么样?”
夭夭打了一个OK的手势道:“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本小姐笔头轻轻一挥,所有的试题都臣服在了本小姐的笔下。”
要是往常,陶野一定会说“你这丫头能不能不要这么臭屁”,然后大肆教育一番什么“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做人不能太骄傲”一类的话,但这次他只是轻轻地敲了一下夭夭的脑袋,欣慰地点了点头。
“女侠,想吃什么,今晚叔叔亲自下厨给你做。”
“随便挑?那好,我要吃红烧排骨,小鸡炖蘑菇,糖醋里脊,鱼翅,油炸黄花鱼……”
看着夭夭在那认真地掰着手指,陶野忍俊不禁地抬起手,作势要在她的额头敲上一记。
夭夭一下子跳开,双手交叉在胸前。
“嘿!小贼,想偷袭本女侠,敢不敢和我光明正大地大战三百回合,看我不打的你吐血而亡。”
陶野被夭夭逗得开怀大笑起来,好像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战士,脱去铠甲,周身一阵轻松。
“你这丫头。”
“随便吃点就好了,本女侠今天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早点睡觉。”
回到家以后,按照夭夭的要求,他简单做了点饭菜。饭后,两人躺在沙发上,边喝茶边看电视。
“想好暑假做什么了吗?”陶野啜了一小口茶,问道。
“还没有想好。”夭夭摇了摇头,高考结束到大学开学有两个多月的假期,对于一个苦读很久的学生来说这是难得放松的假期。她和一些同学也交流过假期时的打算,有的想出去旅游放松一下心情;有的人想出去打工,锻炼一些自己;有的干脆窝在家里,想多陪陪父母;至于夭夭,她更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好好想想吧,时间别浪费了,青春很短暂的,一眨眼就没了。”
陶野想起了自己的青春,除了一段难忘的爱情,似乎一直都简简单单,就像一杯白开水一样。理想中的青春应该像一团烈火,熊熊燃烧,为了理想而奋斗,哪怕焚烧殆尽,也无怨无悔;但现实却像一把刀,理想像一根带着肉的骨头,刀把肉刮得干干净净,还要把骨头剁碎,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我想孤儿院或者敬老院去做义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好想法,叔叔正好有一个朋友在孤儿院工作,可以介绍你过去。”
“我想尽快过去,越快越好。”
“这么急干嘛,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再去吧。”陶野道。
“叔叔,我从来没有忘记我的孤儿的身份,我很幸运,遇到了你,但是那些没有这么幸运的孤儿呢?我前段时间看报纸,有一个只有两岁孤儿,父母意外去世了,只有姥姥一个亲人,因为姥姥年老体衰,没有抚养能力,就打算把孩子送到孤儿院,但是孤儿院因为这个孤儿不符合收养政策,就拒绝了。最后这个老人心脏病突然发作猝死,小孩因为没有食物也饿死在了家里,过了整整一个星期,邻居闻到恶臭味,报警才知道一老一小已经死了很久了。叔叔,我一直想,假如那天你不把我抱走,我会不会冻死在车站外呢?”
“当然不会,火车站人流那么大,而且位置那么显然,即使我不把你抱走,也会有人把你抱走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婴儿被冻死在车站外吧。”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把我抛弃了,连一丝身份信息都没有留下。”
“他们可能也有苦衷吧。”
“但是如果他们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就不负责任地把我抛弃,或者……”
夭夭没有继续说下去。
陶野叹了一口气,把目光继续投到了电视节目上,电视节目上正在播放着金龟子的《大风车》节目,活波像少女的金龟子正在蹦蹦跳跳地和儿童做着游戏,但这些画面好像卡片一样在他的眼前闪过,他的心思早就放在了某个未知的地方。
“夭夭……”好像什么东西刺激了一下他的神经,他突然开口看向后者,结果发现后者似乎也思绪也放在了别处。
“嗯。”夭夭应了一声,奇怪地看着陶野。
“没事,早点休息。”
“天还没黑呢,”夭夭看向窗外,外面已经半明半暗,“再说我今天刚高考完,想多晚睡就多晚睡。”
自知说话有点不着边际,陶野尴尬地挠了挠头,打趣道:“老了,糊涂喽!”
见状,夭夭扑哧一笑,这一笑把原本弥漫在空气中沉闷气息驱散。
“我没见过哪个老年人看大风车这种小孩看的节目。”
“这你就不懂了,老顽童,老顽童,越老越顽童。”陶野笑道。
两人继续看电视,偶尔会对节目评论两句,大风车结束以后,陶野换了一个台,看了一会赵本山的小品,然后又换了几个台,最后陶野突然拿起了遥控器按了静音键,在夭夭奇怪的目光中说:“我有事想和你说。”
陶野以前看过这样一个故事,以前有一个小孩,左边的脸颊上长了一个非常的大的肿瘤,长得非常丑,她的妈妈是一个非常慈爱的人,为了不让孩子自卑,她就把家里所有的镜子藏了起来,并告诉小孩说‘你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孩子’,孩子信了妈妈的话,度过了一个快乐的童年。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和同龄人的嘲笑,他意识到自己不仅不好看,而且奇丑无比,直到有一天他整个人崩溃了,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拉上了窗帘,再也没有踏出家门一步,直到最后割腕自杀。
有的人说这个悲剧是母亲一手造成了,她不应该为孩子编制那个谎言,母亲应该早早地告诉孩子真相,因为孩子总有一天要面对残酷的事实,早点承受也许内心就不会那么脆弱,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在他看来这位母亲的出发点是好的,她想让儿子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这位母亲忘了白天过后,黑夜总将会降临,我们阻止不了黑暗,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接受,我们不但要接受人生好的那一部分,也要接受人生坏的那一部分。
“怎么不说话啊。”
“是关于你的身世的。”
“哦。”夭夭随意应了一下,马上又坐直了腰板,讶然地看着陶野,“我的身世?”
陶野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心里面酝酿着措辞。
“有些事情,我本不想告诉你,但我觉得对你不公平,所以我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你,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几年以后,但是刚才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呐喊,现在就告诉你,我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毕竟你刚……”
“他们还活着?”夭夭急不可耐地打断了陶野,直奔最关心的问题。
陶野摇了摇头,看着后者的眼神由希冀渐渐变成了失望,他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回道:“你的父亲在你出生前就去世了,你的母亲在生下你后没多久被检查出患了绝症,万般无奈之下把你放在火车站门口,希冀有一个好心人能收养你。”
泪水在夭夭的眼里打转,她的身体像冻僵了一样呆立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你等一下,我去拿样东西。”
夭夭机械性地点了点头,一时还无法接受这震撼的消息。
陶野苦笑地摇了摇头,他挑的真不是时候,他本可以过段时间再告诉夭夭真相,等到她大学毕业或者成家的时候也可以,但是他偏偏鬼使神差地选择了今天,一个不恰当的日子,一个本应该高兴的日子。
回到了房间,他在床坐了一会以后, 起身弯腰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鞋盒大小的木头盒子。盒子可能放在床底下很久了,上面已经占满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陶野把盒子放在地上,轻轻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露出了一排模糊的刻字:“1966年5月29日”,这个木盒子是他亲手做的,在刷完油漆后他在上面刻上了日期。
他缓缓地打开木盒子,映入眼帘的都是一些小玩意,有弹弓,有玻璃球,甚至火柴盒这样不起眼的东西。陶野拿起了弹弓,拉开了一下试了试,这个弹弓还是当年他的父亲给他做的,他记得当父亲把这个弹弓交给他以后,他高兴了很久。
他把弹弓放在了一边,拿起一颗玻璃球抛在空中,熟练地接住,他用两个手指夹住玻璃球,放在灯光下,玻璃球里面的花瓣就是他童年最美丽的色彩。他拿起一个东西然后再放下,每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都承载着他满满的回忆。
在盒子底下静静地躺着一封发黄的信封,好像被火熏烤过了一般,显然放在这里一定有了很长的年头。
陶野缓缓地拿出了发黄的信封,放在了床上,然后他把其余的东西一一地放了回去。
多年前,他把夭夭抱回家的以后,他在包裹中发现了这封信,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摊开信纸,上面到处都是干了又湿的痕迹,写信的人一定是边写边流着眼泪,把所有的悲伤和委屈都写到了信纸上。
他读完过后也不知不觉地流了泪,滴到信纸上又凭添了几丝忧伤,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不禁对这个呱呱坠地的婴儿产生了同情,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他没有经过太多考虑就收养这个婴儿。
夭夭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她无数次设想过她为什么会被自己的父母抛弃,只是男欢女爱不负责任的产物?亦或是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管是她怨恨也好,难过也罢,她一直期望着能有一天和他们见面,哪怕彼此之间只是微微一笑,对于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最坏的情况,也许是不敢想,或者说是逃避,人往往都会把事情往好的一方面想,最差的情况即使偶尔会想起,也会马上被压在心底,因为人不相信最坏的情况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当她还是懵懵懂懂的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她与别人有何不同,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区别。
邻居们都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幼儿园的老师也会因为她孤儿的身份对她特殊照顾。她开始经常问陶野她父母去哪里了,陶野每次都笑着说“我就是你的父母啊”,看到陶野温暖的笑容,她都会忘了这一茬。当她开始真正理解父母的含义的时候,她开始频繁地向陶野询问她的身世,陶野每次都是含糊其辞,把背的滚瓜乱熟的故事再讲一遍。即使她知道问上一千遍也是同样的故事,但她还是不断地追问,期望着一千零一次会有所不同。
陶野对她的爱弥补了没有父母的感情,有时甚至觉得有没有父母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但有些时候也会纠结在其中,身世对于她来说就像一道谜题,她渴望一探究竟。
这时,陶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她面前,僵硬地抬起手臂,把发黄的信封递给她。看着陶野一脸凝重的样子,好像这封信有千斤重似的,也许不能用重量来衡量,因为这封信的所代表的意义远比实际意义要沉重得多。
夭夭接过了发黄的信封,看到陶野如释负重地松了一口气,她知道陶野再也不用承受这沉重的秘密了,这个沉重秘密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我去书房看会书。”说着陶野逃也似地快步走向书房。
夭夭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拿出折了两折的信纸,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打开。信纸已经褶褶巴巴,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上面很多处钢笔字已经模糊,但勉强还可以看出个大概。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信的开头看去:
(如果你收养了我的孩子,我希望您能把这封信好好的保留,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交给她,最好是在她懂事,心里承受能力比较强的时候,万分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再报。)
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了吧?此时妈妈应该正在天堂注视着你,保佑着你,保佑你身体健康,一切顺利。妈妈多么希望现在就在你的身边,照顾你,给你洗衣做饭,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但是妈妈不能。
你的爸爸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你的爸爸是一个很好的人,热情开朗,有责任心,我和你爸爸在一起的时候非常的快乐,非常的幸福。你爸爸的死对妈妈打击很大,一度万念俱灰,甚至曾想一走了之,随你爸爸而去,但是想到肚子中的你妈妈犹豫了,这样对你不公平,你是无辜的,你有权利来见识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妈妈决定生下你,独自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哪怕再苦再累,妈妈也心甘情愿。可是命运弄人,你出生后不久,妈妈昏倒进了医院,被检查出患了绝症,还有几个月可活,短短的不到一年,妈妈再一次被命运捉弄,妈妈每天以泪洗面,却不知道向谁哭诉悲惨命运。
妈妈死不足惜,可是就是放心不下你,我可怜的孩子!我死后你该怎么办?妈妈找到你的老叔,希望他能收养你,我跪着求他,可是他就是不答应,他干脆让我把你仍在野外,让你自生自灭。可是妈妈怎么能忍心抛弃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要保护你一天。
妈妈的身体一天天地变差,你的归宿成了妈妈的头等大事,如果不能把你安顿好,妈妈死不瞑目。我想过要把你送去孤儿院,可是他们说妈妈还活着,拒绝了妈妈的申请,万般无奈之下,妈妈打算把你放在火车站前,希望能有一个好心人能收养你。
可怜的孩子,我希望你能理解妈妈的苦衷,妈妈现在的心都在滴血,妈妈能做的只能是不断地祈祷,愿老天保佑你健健康康,让你找到一对善良的养父养母,快快乐乐的生活;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让老天把欠给我和你爸爸那份幸福都传递给你。
孩子,希望你不要怪妈妈,妈妈爱你,只是无能为力。
落款处写着:爱你的妈妈
夭夭的胸口撕裂般地疼痛着,虽然只有一页字,但是那个悲惨无助的女人却是在用自己的心血在写着每一个字,字字如血。信纸上到处都是风干了的泪水的痕迹,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无助的女人在写这封信时的满眼无奈的泪水,这是她人生最后的哀歌。
也许是被感染了,夭夭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五识好像脱离了现实世界,被囚禁在了一个黑暗无边界的牢笼里,只感觉到阵阵刺骨、如潮水般寒冷的凉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