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时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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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茉莉花语:等待和守候

夜空如血,一场迟到的绵绵细雨降临。汪语嫣穿过一段狭长的小路,走进小区。她没有打伞,雨水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完美地避开了她。她在一片紫茉莉花旁停住脚步,周围的声音聚拢,传入她的耳朵。在门洞里躲雨孩童的嬉闹声,三楼爷孙俩的争吵声以及穿透窗玻璃的悦耳钢琴声……这些开心的、难过的、愤怒的、喜悦的情感,如同悲喜剧中的文字交织,构成了别人一生的故事。可汪语嫣的呢?她自己也不清楚。替朋友照料的花店已打理妥当,女儿在母亲家里学习、休息,丈夫三番五次发来的信息她也一一回复过。除此,并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一束光照过来,映出雨珠的形状,汪语嫣的眼睛里,雨珠成线,雨线如幕,淋湿地面。

“下雨了,你在这里做什么?”丈夫许杨在她身后出现,扬起手电筒。光束笔直地投射至天空,将殷红的云雾断开一条缝,转而,那束光里呈现出许杨那张黝黑带着疤痕的脸。

“我,正要回家。”汪语嫣回答道,她的侧脸突然被接连落下的雨滴打到,冰凉之感入肌肤。紫茉莉的淡淡香气扑入鼻息,她盘起披散于背后的长发,跟在许杨身后往家的方向走去。

1.

早起的陈佳,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给汪语嫣打电话。两天前,她们已约好一起去百合广场参观书画展,并为图书馆敲定新书。时间定在八点二十,可无法接通的电话令陈佳感到不安,虽然以前汪语嫣也有过临时变动行程的情况,但都会提前与她联系。眼看着约定时间临近,陈佳凭借记忆,开车行至汪语嫣所在小区附近,继续拨打电话,依旧无法拨通。

汪语嫣是图书馆书目管理负责人,她若不去,陈佳无法一个人做决定。就这样,陈佳等到快九点钟,终于接到了汪语嫣打来的电话。

“佳佳,你已经过去了吧。我女儿生病了,没来得及。”

“还没有,汪姐,我在你家小区外面呢。”

“啊?是吗?可我去不了了,抱歉。”

“那新书的事情……”

“你做决定吧,没问题的。”

电话匆匆挂断,陈佳只好无奈地离开。她赶到现场时,活动早已开始,好在没有耽误确认新书,不至于让主办方太难堪。只是言语里多了不被重视的不满情绪,让陈佳感到极其不舒服。她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很难受,明明不是自己的原因,却让她承受坏的情绪。

忙完书画展,陈佳回到借阅室,心不在焉地整理还回来的书籍。原本应该先扫码录入计算机,再消毒并分类摆回置物架的书,被陈佳原封不动地丢进推车里。这一幕正好被收发室负责送信的同事贾茹看见了,她关心地询问原因,陈佳便将上午的事情如实相告。

“原来如此,”贾茹搬来椅子坐在陈佳旁边,叹气道,“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汪语嫣她应该不是故意的。家有小孩,总是会有许多突发状况的。”

“嗯,我知道。可连招呼都不打,我挺被动的。”

“说起来,汪语嫣最近的状态确实不太对,上周的工作会,你也看到了吧,本该她介绍的事情,她也推掉了。”贾茹托腮,眉头微蹙,“唉,以前的汪语嫣好像消失了。”

陈佳放下手里的书籍,问道:“以前的汪姐什么样?”

贾茹眉眼一挑,将她所知向陈佳娓娓道来。

汪语嫣到图书馆工作有七八年了。刚来图书馆时,她还很年轻,是这里的借阅员,负责接待来访者,登记借出的书籍。她形象好、气质佳,谦逊有礼,笑起来很温柔,同事们说她就像五月里的鲜花,娇艳美丽。她的追求者众多,时常收到一些鲜花,藏着表白卡片。偶尔会有年轻男子打着借书的名号,与她搭讪。不过,汪语嫣一点都不动心,反倒身边的同事们羡慕她,替她着急,都说她是花仙子,看不上凡夫俗子。

直到有一天,同事们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来接她。那男子虽然看着年轻,但长得其貌不扬,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若非看他肩膀宽阔、个子高挑、走路迈着外八字,只看背影,会觉得像是一位被生活摧残过的中年女子吧。

同事们根本不相信他是汪语嫣的男朋友。汪语嫣的母亲是老师,父亲曾经是图书馆的馆长,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家境,绝不需要“拜金”,况且那男子从来都是步行过来,穿着也随意,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钱人。何况汪语嫣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看上他?全当他们只是认识。可一连数月,男子都会准时到图书馆楼下等汪语嫣,风雨不误。他送她鲜花,他为她撑伞,偶尔他牵起她的手。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是在以情侣的身份相处。

每次同事们问她,她都微笑着表示肯定。若是再追问,她便拿出“父亲看中的人总不会错”来解释。她说:“许杨是我父亲朋友家的孩子,有一次父亲和老友见面,碰到了他,被他的行为举止所打动。父亲说许杨是个有想法的青年,眼里有活,能说会道,总能恰到好处地处理一些事情,令他刮目相看。双方父母都同意了,才介绍我们俩互相认识的。再说,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我们俩挺好的。”

汪语嫣和许杨相处不到一年,就领证结婚,很快又有了一个女儿。汪语嫣工作出色,家庭和睦,令众人羡慕不已。可奇怪的是,如此优秀的汪语嫣居然主动提出更换岗位,要到幕后去负责书目的整理工作。

“好像从到幕后工作开始,汪语嫣明显没有以前那么爱说笑了。反正我挺不理解的。”贾茹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好像快到下班时间了,我先撤了。”

“好,改天聊。”陈佳微笑回应,转而收回上扬的嘴角,她想到自己刚刚参加工作时,被安排在汪语嫣的办公室里,给她打下手。作为新人,她很喜欢性格温和的汪语嫣,总是亲切地喊她汪姐。汪语嫣也愿意将自己的工作经验分享给她,偶尔空闲时会聊一聊她们各自感兴趣的话题。陈佳依稀记得汪语嫣是第一个夸赞过她的摄影作品的人,并给了她很多鼓励和建议。她一直视汪语嫣为知己的。

可这些日子,感觉汪语嫣总是淡淡的,冷冷的,时常走神,一言不发。联想到从同事那里听来的事情和汪语嫣现在的表现,陈佳猜想,她之所以更换岗位,大抵是考虑要照顾家庭。现在小孩虽然长大上了小学,但家里还有老人,或者有其他不省心的事情吧。

陈佳收回思绪,整理好手边的图书,按照顺序将目录重新录入电脑中。中午下班时间到了,她起身准备出门。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随着陈佳说出的“请进”,一位愣头青推门而入。陈佳愣了神,但马上反应过来,忙问他:“请问你找谁?”

“我是许杨,来拿汪语嫣的拎包,她说她忘在办公室了。”

“那请问你是哪位?汪姐她人呢?”

“我是她孩子的爸。她生病了,我刚刚跟你们主任请了假。”

“咦?汪姐她病了吗?早上还通过电话说,是小孩……”陈佳边说边起身,准备倒一杯茶。

许杨拦住她,“不用了,我找到东西就走。”说着话,许杨环顾整个办公室,并没有发现他想要的东西,于是问陈佳,“不好意思,你看过她经常背着的卡其色包吗?”

“是那个吗?”陈佳指了指柜子里。

许杨顺着陈佳所指,看到了精致的拎包,这是他去年送给汪语嫣的生日礼物。他说着“是”,取出拎包,将露在包外面的丝带往里面塞了塞,话也不说就离开了,完全忽视了一脸问号的陈佳。

陈佳跟出去,狭长的过道里已没有了许杨的身影。她心中纳闷:这就是贾茹描述的汪语嫣口中做事周到的好丈夫?

陈佳转身回屋,却被另一间办公室里走出的周主任叫住了:“陈佳,你过来一下。”

“好,周主任。”陈佳心说都是下班时间了,怎么还有事,可嘴上还得答应着,双脚迈开步子走进去。

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陈佳抱着一摞宣传单和一些文件从周主任办公室走出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汪语嫣竟然一不小心崴了脚,伤到筋骨,恐怕要修养一段时间。那么,本该两个人分工完成的工作,全数压在陈佳一个人的身上。当然,这对于单身的她来说,无非是失去一点自由时间,工作期间变得更加忙碌,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她反倒更关心汪语嫣。

下班后,陈佳给汪语嫣发去微信,“汪姐,你怎么样?怎么会崴到脚呢?不要紧吧?”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陈佳拨打电话,可惜,电话又回到无法拨通的状态。她收起手机,恰好一束强烈的光线照射过来,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天空,浮云如鱼鳞,遍布在果冻状的蓝海里。她忍不住拍了下来。

陈佳驱车回家,换上家居服,切好水果,打开未播放完的电视剧。独居的生活果然自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电视剧接近尾声。

“滴滴”,手机传来一条信息:这周末我休班,一起去逛街呗?我发现街中心有家花店不错,陪我去看看有没有新鲜花样?

“花店?好啊。”陈佳简要回复一句,她想起汪语嫣,心想着也许可以买一束花,去她家探望。看来明天上班后,要问问同事知不知道她家的具体位置了。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图书馆那么多同事,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汪语嫣的具体住址。

几日后的周末,陈佳与好友来到街上。在繁华热闹的街头,果然有家装饰考究的花店,名为“未来有约”。花店的门面并不大,但布置得十分精致优雅,门口摆放着几大盆花篮和新店开业有礼的导引牌。

走进花店,映入眼帘的是五颜六色的鲜花,它们有的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排列在一起,被细心地整理在精美的花瓶里,有的经过一番修剪和摆放,变成一个个令人心旷神怡的花束。

“瞧,那有一束满天星。”好友喊道,半晌没有听到陈佳回应,她看向身后的陈佳,正愣神地盯着店主看。循着目光望去,并未发现店主有什么特别。店主身材婀娜,一头齐肩短发,戴着口罩,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佳佳,你怎么了?我问你呢,你听到了吗?”

“嗯?嗯,好看。”

“敷衍。你又神游去了哪里?”好友打趣道,继续挑选花束,并询问店主价格。

店主也是一怔,随口说了价格。

陈佳不可置信地看着店主,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她借口接听电话,走出花店。原本她只觉得店主与汪语嫣的身形相似,但看发型,绝不会是她,可声音虽然沙哑,却是如此地像。不可能是她,周主任说过,汪语嫣崴了脚,许杨也替她请过假,不管怎样,她都不该出现在花店里,还是以店主的身份。汪语嫣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好友捧着一束蓝色满天星走出花店,来到陈佳身边,问:“你怎么回事?像见了鬼,说走就走。”

陈佳尴尬一笑,“没,我突然有点头晕。”

“是吗?不要紧吧?”好友推过满天星到陈佳面前,“给,送你了。”

“哎?”

“你傻啦,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呀!生日快乐,佳佳。”

陈佳接过花束,嘴角上扬,“我记得蓝色满天星的花语是真心喜欢吧。”

“嗯,对呀。 你说你也没个男朋友陪你过生日,我只能勉为其难咯,不过作为好友,我倒是乐意再请你吃顿大餐。”

“太好了。”陈佳拥抱了好友。随后她拿出手机让好友配合,一定要拍下这难忘一刻。

“叮叮——”微信信息提示音响起,陈佳不得不先查看。

佳佳,拜托你不要告诉其他同事。我可能要辞去工作了。

信息是汪语嫣发来的,但很快被撤回去了。可陈佳已经看到具体内容,她盯着该消息已撤回几个字愣神。

不要告诉。辞去工作。看来花店里的人正是汪语嫣。可她为什么突然要辞职呢?唉,也许是错觉吧。陈佳揉了揉眼睛。

“叮叮——”汪语嫣又发来新的信息。

佳佳,我请假这段时间,工作上的事情让你费心了。

没事的,汪姐。对了,汪姐,你家在哪儿,我想过去看看你。

我在我妈家养伤,可能不太方便。谢谢你,抱歉啊。

没事没事,汪姐,你好好休息。

如此一来,陈佳迷惑了。她真想再回到花店去确认那店主到底是不是汪语嫣,可她已被好友拉着去找美味的小吃店了。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她和好友的聚餐,在好友的陪伴下,她过了一个非常开心的生日。过了二十八岁,陈佳依然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丝毫没有找个男朋友的想法。


2.

转眼时间过去一个多月,图书馆组织大型的家教家风教育讲座及亲子阅读活动。无论图书馆借阅区还是活动区,都非常热闹。工作人员忙得不可开交。

周主任交代陈佳,联系汪语嫣,看她最近是否可以回归到工作中来。陈佳先发了微信,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是许杨接听的。他替汪语嫣答应了下来,说会暂时回去。

次日早晨,陈佳停好车子,搬着重重的一箱子宣传册,往办公楼里走。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穿牛油果绿纱衫,搭黑色休闲裤,配平底运动鞋的女子,后背挺直,一步跟着一步慢慢挪动着。齐肩发烫了小卷,贴在衣领处。

陈佳搬着重物,仍不忘给她的衣品打分:看背影这气质不错,可惜好好的纱衫应该配过膝布裙和高跟鞋的。

女子没有走台阶,选择了一侧的缓坡,步行上去。

陈佳径直走上台阶,胳膊突然吃痛,她不得不把箱子放在台阶上,用弯曲的膝盖抵住。她想喊一声请女子帮个忙,目光搜寻,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圆润白皙的面庞,戴着一副黑宽边眼镜,透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可那双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样闪着亮光,上下两片红嘴唇也是紧紧闭着的。

“汪姐?”陈佳有点不敢相信,汪语嫣居然剪了头发。直到女子点头给了回应,她才敢继续说话,“真的是你呀,怎么把头发剪短了,我都没有认出来。”

汪语嫣指了指嗓子,又指了指陈佳脚下的箱子,发出沙哑的声音,“帮你?”

“啊,不用,不用,箱子不沉。”陈佳连忙摆手,很快又重新抱起箱子,跟在汪语嫣身后走着。

汪语嫣摁下电梯按钮,进入电梯,点选四楼。从白色挎包里摸出手机,打了一串文字,递给陈佳看。

“佳佳,我上火,嗓子哑了,到单位了,你替我跟周主任解释一下,我忙些其他的事,不去前面了。”

“没关系吗?汪姐,你的脚好些了?”

汪语嫣点点头,紧闭的嘴角微微上扬。

四层楼,十二秒,电梯停住,门开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去活动区。陈佳和其他同事一直在活动中忙来忙去,汪语嫣则默默发着宣传册。

同事悄声问陈佳:“看语嫣状态不太对呀,按照以前,她可是负责主持活动秩序的,怎么跑去发东西了?这可不符合她的身份呀。”

陈佳说明原委。

半场休息时,汪语嫣离开了活动区,再开展活动后,她身边多了一个女孩,个子高挑,梳着马尾辫,头戴粉色发夹,将头帘全部卡在头上,露出宽宽的额头。女孩扭扭捏捏,想摘去发夹,被汪语嫣打了一下手背。

“妈——”女孩喊了一声,但很快被汪语嫣凌厉的眼神吓退,乖乖地坐在角落里,不再说话。

这让陈佳想起以前和汪语嫣聊起的话题。

陈佳十分佩服汪语嫣的自我管理能力,时常向她请教如何保持绝佳的气质。汪语嫣告诉过她,她从小就被母亲严厉管束,从言行举止到为人处世,事无巨细。若是不好好走路,母亲看见了,随时都会给她一拳头的。所以她现在对自己的女儿也十分严厉。汪语嫣还说,她这么管孩子,许杨挺不乐意的。但习惯了,有时候都是下意识地就去管了。女孩嘛,肯定要站有站样,坐有坐相,走路,吃饭,说话,每个行为都必须规范。

整个活动下来,汪语嫣都是沉默的,等参与活动的人们离开后,她领着女儿先走了。

正在核对物品的陈佳在空箱子里发现了白色挎包,知道是汪语嫣落下的,赶紧拿着追出去,可惜晚了一步,汪语嫣已乘坐电梯下楼了。

等电梯再上到四楼时,汪语嫣是和许杨一起上来的。门打开,许杨略带嘲讽的话语传出:“怎么,你又想把包放在单位,留着收些莫名其妙的礼物吗?上次包里发现的礼物我都还不知是哪个长眼睛的送的。”

“汪姐,姐,姐夫。”不小心听到话音的陈佳,不知所措地将双手插兜,转移视线,在来不及的情况下,尴尬地打了招呼。

汪语嫣没有回答,伸手拿过挎包,抓住许杨的衣服袖子,推着他重新走进电梯。

要不是同事过来喊她回去,陈佳大约还要看着电梯门很久吧。

这之后有很长时间,汪语嫣都没有按时上班,通常都是有她必须参加的会议或活动才会回来。她也不多说话,事情一完就走。这行为难免不让其他同事议论。

又一个周一上午,陈佳例行参加了每周的工作会,没想到得来了汪语嫣已辞职的消息。同事们互递眼神,心中各有话欲说。

果不其然,关于汪语嫣的议论再次升级,大家对她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诸如明明是铁饭碗,居然可以任性地说不要就不要。难怪最近工作都不积极,敷衍了事,原来是有了退路……

陈佳在工作群里,看见了汪语嫣发来的一段话,“承蒙各位兄弟姐妹关照,让我顺利在工作岗位完成使命,出于个人原因,我就退群了。祝大家工作顺利。”

群里并没有人回应。陈佳点击群内好友信息,已经没有汪语嫣的账号了,看来她说完话就退群了吧。陈佳单独发了一条微信给汪语嫣,可红色叹号和一句“汪语嫣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令她吃惊不已。随之而来其他同事也说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汪语嫣到底怎么了?有必要删除所有人的微信吗?要不打电话试试?算了,好像也没有必要了,总不能去质问她吧?陈佳叹口气,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发呆。但很快,随着一车还回的书籍的到来,陈佳必须开始着手工作了。

汪语嫣离职后的第二周,有一天中午,陈佳跟着几个同事在食堂吃午饭,贾茹神神秘秘地跟大家说:“我有一个特大的瓜,你们要不要吃?”

陈佳说:“天都这么凉了,多大的瓜也不吃,我怕肚子疼。”

贾茹摆手打断她,继续卖关子:“我说的瓜可不是水果瓜,我说了,你们且得惊讶呢!”

“是什么,是什么?”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瓜的意思,这可比盘子里一成不变的饭菜好吃多了。

“我在众多读者来信里发现了一封邮寄给我们单位的信,是上级市公安部门发来的家庭暴力回访函,特请有关同志的单位协同完成回访任务。”

“哦?家暴的?关于谁的?”

“别卖关子,你快说说。”同事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贾茹压低嗓音说:“是汪语嫣的。信里详细记录了当时发生的情节,她都被她老公掐了脖子,她也动了刀子呢。当时肯定报警处理,才会有记录。”

“不会吧,他们看起来挺恩爱的呀,我记得我逛街的时候还看见过他们俩,挽着胳膊走,有说有笑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时间上看,差不多就两三个月前吧。”

陈佳一听,直起腰来,大惊道:“哎?那不就是书画展活动的时候吗?我找她,她有事没去成。该不会……”

贾茹拍了拍陈佳的胳膊,递了一个眼神过去。陈佳扫了一眼周围吃饭的其他单位的人,还好他们都在专注吃饭。

几个人不再继续聊这件事,各怀心事地吃起盘中的饭菜。可这并不能说明,议论就此打住。和汪语嫣有关的话题,在同事之间,小范围传开了。

陈佳问贾茹:“回访函总要处理,就必须请示单位负责人,万一去问她本人该怎么办?”

贾茹说:“这确实挺麻烦的,我暂时还不知道周主任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幸好汪语嫣离职了,不然当着她的面,被大家知道这件事,那还说不定会怎么样呢。”

陈佳叹气:“唉!我和她在一起办公时,从未听她说起过家中的烦心事,一直觉得她一定过得很幸福。”

贾茹附和:“就是说,这人啊,各有各的活法,表面一回事,背后一回事,谁能想到她丈夫会是那样一个人。要我说,就是汪语嫣太漂亮,又太优秀了。她丈夫比不上她。你说哪个男人受得了妻子比自己有能力?”

“会吗?不是说她丈夫为人处世,方方面面都挺出色的吗?”

“谁知道,时运不济呗。”

“唉!我还是先录入目录吧。”陈佳不想再继续说汪语嫣的事情,她随便找了个理由结束了对话。

当天下午,周主任叫陈佳到办公室,将回访函给了她,让她代表单位去找汪语嫣,说明情况,务必带回一份说明。至于让她去的理由很简单,她和汪语嫣走得近,又不像会到处乱说话的人。

可陈佳到哪里去找汪语嫣呢?

下班后,陈佳带着回访函,走进了“未来有约”花店,她总觉得那天在这里碰见的人就是汪语嫣,她隐隐地觉得汪语嫣会继续看着花店。

陈佳走进店里,注意到与上次来时看到的不同,花店门口多了一些盆栽,室内墙壁上多了一块空白,贴着几张写着字的便利贴。一位体态臃肿,却身穿旗袍的女人,正手执剪刀,一下一下地修剪花枝。陈佳透过她微微卷起的头发,只看见一张粉底涂白的侧脸,有明显的皱纹。

“请问,”陈佳本想确认店主是否是汪语嫣,但话到嘴边却变成,“这里有送花服务吗?我想订一束花送到图书馆。明天上午就可以。”

女人放下手中的剪子,抬起头,看着陈佳回应:“应该有的, 你先稍等, 我叫我女儿回来,她开的花店更清楚些。”说着,她从角落的卡其色拎包里取出手机,拨通。“嫣嫣,你那边忙完了吗?店里有客人说想送花到图书馆,你能回店里吗?”

不知手机另一端的人说了什么,女人“哦哦”两声挂断电话,对陈佳表达了歉意。陈佳不好再继续问,她走出花店,吹着傍晚袭来的风。心中泛起嘀咕:也许我应该直截了当地询问,借用送花并不能判断店主是谁,她不送图书馆,并不一定是因为抗拒她以前的工作单位。唉!可是如果汪姐想说,也不至于删除我们的联系方式了。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执着想要寻找一个答案呢?还是不要想多,过自己的自由生活吧。有些答案,该我知道的时候一定会知道的。

陈佳默默离开,选择去汪语嫣小区附近碰运气。

3.

汪语嫣刚刚将一束花送到客人指定的地方,她攥紧配货单,走进花店,靠近柜台,和母亲说:“妈,我回来。以后再遇到同样的事,你直接帮我回绝了吧。”

“嫣嫣,不是妈啰嗦啊。你和许杨闹别扭,怎么能任性地把铁饭碗似的工作给辞掉了呢?这事给你爸气得够呛。你说你想和许杨离婚,这事我跟你爸都支持,当初你第一次跟他吵架回家来,你爸就后悔着介绍你们认识。可你想过没有,万一你们真离了婚,孩子怎么办?”

汪语嫣本就面无表情的脸,颜色越加不好看,若是以前她怎样都会忍耐,此刻却不知哪来的脾气,嘟哝了一句:“我开花店也是自食其力,我从小到大,你和爸没少对我说吧。”

“是,是我们说的。那我就和你说开花店的事情,你把你朋友的店盘下来,又增加了送花上门的服务,说到底是为了多赚些钱。你以后难免不碰到熟人,难道和他有关的一切你都要拒绝?何况,只是你和他的事情,与你单位无关,又何必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汪语嫣将手里的单据丢进抽屉,瞄了一眼卡其色的包,说:“妈,那包都坏掉了,你怎么还拿来用了,不会是故意膈应我的吧?你以前决不允许有一点瑕疵的。”

“坏掉的地方,我补了一朵小花。我就是想告诉你,凡事既然做了决定,就得学会适应接受不了的事物。”

“难道我经历的还不够多吗?妈,我不想和你争吵,快收拾,我今天早关店了。”

此刻的汪语嫣并不想回忆过往的一切,但也不想因此对母亲“出言不逊”,她极力忍耐着,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加快整理着一些花束。整理妥当后,离开花店。

途中,汪语嫣接到许杨打来的电话,说同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要她现在立刻过去。她叫了出租车,回到原先的家。在路过那片紫茉莉花丛时,汪语嫣多看了一眼,她发现那些绽放过的花,重又合拢如一根根染了紫色的针。她长舒一口气,尽管刻意回避过往,可这花还是让她想起了那天的雨夜。

许杨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只是说了句替朋友看店,正在用水果刀削皮的汪语嫣就被拽住胳膊,拉扯倒在地上。她试图起身却迎上了他挥来的拳头和“哪个朋友”的质问。鲜红的血丝带着咸涩触碰舌头,她的耳朵发出持续的嗡鸣,直灌入脑髓。她起身试图躲避,却被许杨推倒的座椅再次绊倒,脚踝处的疼痛顺着神经传遍全身。她只能庆幸当时女儿没有在家,虽然女儿在的话会帮助她报警。在混沌的脑中勾勒出自己倒在血泊中的情况下,她抄起水果刀冲着许杨比划。白晃晃的刀光令本就愤怒的许杨更加暴躁,他掐住她的脖子,露出狰狞的神态。若非警察突然到访,她实在不知道那一晚她会怎样度过。多亏邻居出手。

明明只是捕风捉影,偏偏许杨会问及曾经他买给她的卡其色挎包,为什么好些天没有看见。无论如何,汪语嫣也没有想到许杨会去单位取回它,并在包里发现了礼物盒子。尽管那个礼物盒子是自己买来装干花的,可如果夫妻之间失去信任,到了动手的地步,那么再多解释也没有意义。想到许杨像是发现了确认罪名的证物般的喜悦神色,当时的汪语嫣与此刻看花的汪语嫣一样,收起了所有表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在许杨工作上出了差头之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她温柔,只要信息回复不及时就会打来电话确认她在哪里,在做什么。他总是借着酒意猜测她的行为出格,从嘴上争执变成了动用拳脚。想到那天她替朋友看花店晚回去的雨夜,汪语嫣的身上仿佛有无数小虫在啃噬着她。

“怎么又在这里不回家呢?花比我还好看吗?”像那夜一样,许杨突然出现。

“不重要了,我带着协议过来,你签字吧。”汪语嫣说完,正要从包里取出协议,却被许杨抓住了手腕,高高地举过头顶。

“你就那么急不可耐地想和我离婚?”此刻的许杨就像一只饥饿的老虎,早已失去耐心。

汪语嫣想要挣脱,可她相对于许杨的力量还是太小了。她被他拉扯着往家的方向走。绝望如那夜冰冷的雨,渗透她每一寸肌肤。

“汪姐!”陈佳跑了过来,制止了许杨的行为。

像抓住救命稻草,汪语嫣趁许杨犹豫时,挣脱开,来到陈佳身边。“佳佳——”

“是我,汪姐,你没事吧?”陈佳询问。

许杨本就暗黑的脸上,此刻更加如碳一般在火上灼烤,他怒气冲冲地问:“好啊,汪语嫣,你也学会找人帮忙了?你居然把我们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许杨又指着陈佳吼道:“哈哈,我记得你呢,和她一个办公室的是吧?她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你也知情的吧?”

陈佳原本一直守着小区门口,思索如何把回访函的事情说给汪语嫣听,可在看到她身影并跟进来后却撞见了这样的许杨,她想到那日在电梯口撞见的一幕,立刻明白了一切。她再也不会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毫不犹豫地拿出回访函,在许杨面前晃了晃。“汪姐还是顾忌你的情面没说破的。可做错的事情早晚会以某种形式大白于天下,是我们收到了公安部门邮寄来的回访函才知道的。你此刻的行为,我们也会如实反馈的。”

许杨咬牙切齿,但也无可奈何,他指向汪语嫣和陈佳,留下一句“我记住你了”,甩手离开。

陈佳把汪语嫣拉到一边,说:“汪姐,你没事吧?我可找到你了。”

汪语嫣看了一眼陈佳手中的回访函,嘴角翕动,“怎么,大家都知道了吗?她们一定会说我的吧。”

“没,大家都很关心你,所以才让我过来。汪姐,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我们都能帮你的。你不要怕他,所有事情都会得到解决的。”

汪语嫣微笑着示意陈佳去看那丛花。“你说,那天夜里,明明还下着雨,这花却开得格外好,为什么现在它反而像霜打的茄子了呢?”

陈佳略一沉思,说道:“汪姐,你知道紫茉莉的花语吗?它的花语是等待和守候,我相信,它的出现是想告诉你,过往一切都不重要,学会等待,总能有更好的未来值得守候。茉莉花从来都是悄悄绽放的,不信你瞧。”

果然,那些合拢的花里,正有几朵绽开了笑脸。没来由的,汪语嫣手臂一扬,再次落在花朵上,几片紫色花瓣落入泥土中。她轻声笑:“那么现在呢?一切都已经晚了。他说他同意离婚,我才过来找他的,可他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还能怎么办?”

“汪姐,那天图书馆组织活动你也在场,请来的老师普及过相关的法律知识,说到底,邪不压正,这不是你的错,怕他做什么?”

“佳佳,谢谢你。有时候我真的羡慕单身的你,不会将自己置身于潜在的危险中。”

“我吗?唉,其实也是不想受他人约束罢了。老实说,我也羡慕过如你一样的二人世界或者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让你失望了吧。”

“并没有,比起那些,我更佩服你的每一次选择。我想这一次,你也会那么做吧。”

“嗯。佳佳,我会如实填写说明的。我想我也会通过正常的渠道得到我自己想要的。”

“嗯,一定会的。”

夜幕降临,风起,花开。汪语嫣和陈佳一起离开了小区,她们都有自己该去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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