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努力的婚姻(4)

其实,最初能走到一起,特别不易。

在农村最闭塞的地方工作,每天两点一线,同时,封建家长制同时又有重男轻女倾向的家庭使我不得半点自由。受家庭管制,我没有朋友,同事中仅有两名年纪相仿的女孩可以聊聊天逛逛街,但是因为她们比我成熟有心机,所以我父亲三番五次声色俱厉警告我,少和她们一起,因为他认为像我这种不谙世事的人会被人算计而吃亏。那时还没有手机,更没有网络,所以,我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没有自由,不懂人心世故,更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就这样懵懵懂懂过到二十四五岁。那时,二十出头的女孩们都早已忙着挑三拣四哪个男孩更帅、工作更好、家境更富有,同龄的女孩们也早已嫁人生子,而我,却还像个初中生一样脑袋里白得像张纸。父母从不提起我的个人问题,他们甚至暗暗传递“结婚早就是没出息”的意识。也幸好我长得娇小,加上一副无公害的样子,所以大家都以为我还小,不然在他们眼里我这把年纪还单身一定不太正常吧。

因为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环境,我没有谈过恋爱。从小,家里来了外人我是不太说话的,也常挨训:“这孩子不理人,真是没用……”成年以后,有时也有和我父亲有事务往来的人到家里,他们会询问我在哪上学还是在哪上班之类,我也不会闲聊,只规规矩矩一一回答。我记得后来有两次,被动地跟和我年纪相差不大的男孩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感到我父亲向我杀过来的凌厉的眼神。所以,别说接触过适龄的男孩,我大概就连和哪个男孩说话都没有过吧。

我按他们的要求循规蹈矩,不出门,不说话,除了上班,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而躯体受控,并不能阻止内心自由,苦修一样的生活,使我有更多的时间在心里在脑海里天马行空。直到,我的整个青春期唯一喜欢的他,A,结婚了。

大概是因为我最亲近的异性(父亲和哥哥)对我特别不亲近吧,我特别希望有一个亲近的异性(后来我想这可能是我喜欢他的根源)。然而到最终,我和他,好些年,也仅限于几封平淡的书信,连一个简单的“喜欢”,互相都没有说过。除此,没有其他的交流方式。细数,那么些年,见面屈指可数。只记得有一年见面时,他说:你等我。我没有说话,却自己一个人在心底拼尽全力去爱,一爱,那么多年,只为一句“你等我”。再然后,他结婚了。

我和他,双方家长大概因为太熟识太了解,互相并不看好。这个状况,我清楚,他也清楚;我不说,他也不说。我喜欢他,却不喜欢他吸烟,不喜欢他喝酒,也不喜欢他的燥脾气;他喜欢我,却不喜欢我腼腆,不喜欢我安静,不喜欢我的冷冷淡淡。我不能承诺,但是“等”,却是可以的。就这样矛矛盾盾地,在断断续续的无法联系中,我们都没有做出什么努力,然后,他结婚了。我终于松了口气,因为终于我没有负他,然而毕竟在心里狠狠爱过的,于是一个人心里空洞洞地恍惚了好久。

他不是适合和我结婚的人。白纸一样的我,在那么青涩的年纪,在只知道傻傻爱的时候,却这么清楚地看透,于是默默义无反顾地爱着,又自作自受地痛着。

那时二十四五岁。我想,我应该找一个适合结婚的人,我需要的这个人,不吸烟,不喝酒,温和儒雅。对这个人,我可能不会轰轰烈烈去爱,但一定会努力过好柴米油盐的每一天然后平平淡淡一辈子。一定不像那些势利的女孩们只顾着扯开脸皮要房子要存折,我不要有钱人,不想看有钱人的脸色,最好可以两个人一起努力然后再有房有车,我觉得这样才够尊严,才能收获更坚不可摧的感情。我不要距离太近的人,因为我想要自由,要真正的属于自己的生活,不想婚后仍在原生家庭的掌控中屏着气呼吸。

那之后,手机渐渐普及开来,当然,功能仅限打电话和发信息。

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隔空安慰我:不要总闷着,一个人闷着会更低落,我介绍个人陪你聊聊吧,人挺好的,书生气……

虽说我这人整天冷冰冰的,但是脾气尚好。所以对方(B)联系的时候没有拒绝,工作生活吃饭睡觉这些闲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后来见了面,他格外殷勤,之后更频繁地联系我,再然后,他提出确定男女朋友关系,我竟一时没有拒绝的理由:相貌平平,中等身材;不吸烟,不喝酒,性格温和;同行,工作稳定;一百多公里,因为事业编制,这是我可以离开的最远距离。

因为家长从未考虑和提及甚至隐约想制约我的个人问题,我暗自思量,以我当时在家中连话语权都没有的状态,是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和能力决定自己的人生的,所以我不动声色地维持了一年左右。因为时间、距离和家庭原因,很少见面,相互的了解也只是你来我往的短信。

当时的农村,不管男女,这个年纪未婚很少了。后来他开始催我,但是家里对我避而不谈的态度使我开不了口,好像一个女孩子在无人问津的情况下主动提出这些显得特别地恬不知耻似的。但是年龄不等人,他着急催着,倒是又显得我耽误了他,最终是在家里忙着为比我大一岁的哥哥操办婚姻的时候,我终于腆着脸说自己也有了相处的人。现在似乎还记得我父亲那不容置信地干笑,很显然我的个人问题并不在他的近期计划里。我明显地感受到不屑,似乎我这样的小白兔注定不能自主。我父亲说:“本来想把你哥的事安排好了,再考虑你的事。既然这样,就先看看怎么样吧。”

于是他终于能够来我家。

见到第一眼,从我父亲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我就明确了他的态度。那天,我父亲客气而疏远地拒人千里,冷冷地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事后,他向我表明决心,不管我家人什么态度,他一定不会放弃,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我父亲则把我叫到跟前:“唉,我们家里从来没有长成这样的人。你不要觉得自己年龄不小了,就放低要求,以你这样,可以找到更好的……”

他居然也知道我年龄有些大,居然沉得住气把我控制在把我哥的人生安排妥当之后再来安排我的人生,似乎在他开始准备安排我的时候就会有那么一个人专门为我准备着。可以说,当时若要找个二十五岁以上适婚男性,方圆几十里还真未必找得到。把我哥安排妥当,总得一两年吧,到那时再找二十七八以上的,更是不可能。那个人,让我等的那个人,二十四岁结婚时也是被家里逼着相了几年亲的“大龄”青年了。

我说,我没有放低要求,也没有什么高的要求。我只要脾气性格好,能好好过日子就行。他没有恶习,工作稳定,也没什么不好。

我父亲说:“你看着办吧,我只是给你提的建议。”

多么民主的父亲。

然而强势才是我父亲的作风,民主,也只是伪民主,他需要的结果,就是让我改正他认为不恰当的选择然后接受他的建议,因为在他的意识里,我不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对他绝对服从永远都是必然的。

然后,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偶尔见面。我父亲没有明确阻止,但是那难看的脸色和对我嫌弃厌恶的态度实在太明显。

他始终在安慰我,极善解人意地劝我不要和父母闹掰,并信誓旦旦不管怎样都会等我。我特别感动,更加坚信这样的人一定可以托付终生。

我哥哥要在南方的城市买房。我父亲把他叫来,要求他给筹一部分钱,数额相当于我两年的工资,并说,等手头宽绰一些就还。我暗暗觉得羞耻,明明反对着我们,却又这样,算什么?想以钱来要挟分手还是要准备卖女儿?我不让他筹钱,但他坚持,他说他可以。我知道他想通过这样的努力来感动我父亲,然而这种方式,使我感到自己处在被交易的位置,格外羞耻。对于父亲,以前只是排斥,自此开始憎恶。

我哥结婚,我父亲施舍似地对我说:“让他也来吧。”处了一年多,他已经成了我最依赖的人,但是当天,别人问起,我父亲向人介绍说是我的同学,又防贼似的不让我和他同时出现在亲友面前。我怕他心里不舒服,有空就和他粘一起,他总是大方地说没事没事。

一年又这么过去了。拖得越久,我觉得自己可走的路愈窄,对他也愈加愧疚,毕竟他也一年一年地被家人亲友催着急着。然而我父母对我们的事绝口不提,似乎是想熬到我们知难而退,他们家人开始急着催我。我只好硬着头皮跟家人说了这个意思,我父亲说,那就去他家看看吧。

他很高兴,觉得总算盼到了头。他家庭条件不好,唯一的家用电器是台黑白电视,于是我和他一起把手头的钱凑一凑,买了彩电和洗衣机,好歹撑个面子。他们卫生习惯很差,家里又脏又乱,我又嘱咐他把家里收拾干净一点。

会面的结果,仍然是不欢而散。

我父亲态度极为冷淡,说,以后若是真的在一起,工作怎么办?

他父亲说,可以找找关系调动过来,再不济,父子两人的铁饭碗还养不了一家人么!

我父亲环视破落的院落,冷冷地对我说,农村里大字不识的女孩都知道往城里去,你倒好,家里让你上出来学,你却跑到这样的山沟里。

他父亲说,虽然是山里,但离城里近呢,以后孩子们肯定要去城里住。

这样尴尬地吃了一顿饭。

临走,他眼里充满绝望,我握握他的手让他放心。本想留下安慰他,我父亲凌厉的眼神杀过来,冷冷地命令:走!

一路上我一直偷偷给他发信息,给他打气,他始终没有回信息。中途找个机会打电话过去,好久没有人接,最后是他父亲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气哼哼地说:你还打电话干什么?算了吧!

然而我实在担心他,总要亲自听到他说话才行,于是继续打他电话。后来他父亲接电话,说:你不要再打电话了。你要是来就来看一眼,不来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然后啪地挂掉了。

这个态度让我很不爽,但对他的担心瞬间压倒一切,我觉得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承受压力,于是趁我父亲不注意,我逃上了返回的客车。

这样的明目张胆地叛逆,便是我对下一步的选择,注定我要面临一场长久的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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