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冬天爱感冒,口苦,诸般吃食皆不愿下咽。老妈总给我做一样东西---炝锅面。那时候嘴馋的厉害,总是搬个小板凳扒着灶台看。铁锅坐油,扔进去些葱花蒜片,满鼻的香气。打两个鸡蛋,,快手打匀,待油热之后,倒进热锅。蛋液刺啦一下铺开,热气升腾,快翻两下,加水烧开。这时候下进去手擀的面条,切得整整齐齐,待出锅前扔进去一两棵小白菜,点一滴香油,撒两粒盐花。黄的鸡蛋,爆得有点过火略发黑的蒜片和葱花,绿的白菜,白的面条。挑一筷子入口,入口滑溜软烂,香的眼泪都下来了,趁热稀里哗啦的吃一锅,连汤都不剩。吃得满身大汗,浑身都是暖和的,第二天感冒准好。
老妈的手麻利,光看就是个享受。不知道是为了骗这个吃,还是为了看做面,或者是身体真不好,所以隔三差五总要感冒一回。然后软绵绵地对老妈说:我饿了。老妈不管在忙什么,总是摸摸我的头,撇撇嘴:我看是馋了。然后给我擀面条去,我就赶紧搬小板凳去。现在身体太好,好几年没有感冒了,也没有吃过这种面,有时候想装病,却也不忍心让她擀面条了,有时候想起来,口舌里又泛起略带焦苦的蒜片味儿,口水就下来了。
那时候爷爷每到过年,要杀一头猪,猪血满满的端出来一盆,上锅蒸好。蒸出来的猪血凝成一大块,上面尽是小眼儿,密密麻麻地跟蜂窝一样。这样的猪血,切成小块儿,下锅跟蒜苗大葱姜片爆炒,热乎乎地端上来,红绿相间,趁热夹一块在嘴里,烫的直摇头,那香气却让人不舍得吐掉,非要等到它略凉些咽下去才安心,那股热劲儿下去,仿佛从喉咙里烫到胃里,冬天吃到这个,觉得什么都变得可爱了。
那时候爷爷会把大棒子骨、收拾干净的猪头、猪下水,杂七杂八的煮一锅,为了煮这个,要临时在院子里用黄泥和砖头砌一个大灶,我一遇到吃的就精明得厉害,早早地把烧火的活计抢去。为了快点熟,我把火烧得旺旺的,火舌舔着锅边,几乎窜到锅面上,爷爷扎个蓝围裙,一手拿个煮肉用的二齿的肉叉,一手拿个长筷子,袅袅蒸汽里,看不清脸,像个将军一样端详着大锅。每当我火烧得太旺,他都用长筷子的另一头点我头一下,我才停止续柴火,往里添一铲子柴灰。
但煮到半熟,那锅里的肉香实在诱人,手里不自觉地还是会添火,一边添火,一边用袖子擦嘴里躺淌下来的口水,弄得脸都花了。这时候,哥哥姐姐早都闻见了,一人端个碗站在锅边,眼巴巴地瞅着大锅。爷爷会掀起锅盖,那蒸汽一下子扑出来,爷爷歪着头,用长筷子扎肉,看熟了没有。我也不烧火了,也不管蒸汽灼得脸生疼,和那两个馋货一起扒着灶台,直往里瞅,只依稀能看见翻腾的姜片和似笑非笑的猪头。
既瞅不见,只好眼巴巴地瞅着爷爷。爷爷摇摇头,我们也失望地回去,我继续淌着口水烧火,哥哥姐姐回去敲碗。哥哥有时候会凑上来假好心地跟我商量:“老三,让我替你烧会火吧,你也累半天了。”我自然严词拒绝。
直到爷爷说:“好了。”我们立刻扑上去,爷爷会把肉最多的骨头用叉子叉出来,然后给我,然后说:“老三干活了,得吃最大的。”我那时候看爷爷的眼神,就仿佛看见了救世主一般,赶紧把我准备好的盆子递过去。那块骨头落到我盆子里,我悬一上午的心才落到肚子里。也不顾烫不烫了,直接用手抓起就吃,滚烫地骨头,烫的人哇哇大叫,不过终究还是忍不住,用筷子细细地剔下来一小条,丢到嘴里,满嘴的肉香,幸福感顺着肉延伸到脚脖子,觉得人似乎被一个熨斗烫过一样,烫得哪里哪里都熨帖了。冬天的寒气,在这一碗肉面前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