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庸小说《神雕侠侣》里,杨过是一个类似贾宝玉的人物,他长相俊秀,机智幽默,侠肝义胆,而且最懂得怜香惜玉。
《神雕侠侣》中喜欢杨过的女孩子真不少,每个女孩有每个女孩的可爱之处,比如程英的温柔细腻,无双的娇俏可爱,郭襄的纯真无邪,任何一个站出来都毫不逊色。
在围绕杨过的这些女孩子中,公孙绿萼既不是最漂亮的一个,也不是最聪明的一个,但在我眼里,她却是最让人怜惜叹惋的一个。
和众多或明或暗喜欢杨过的女孩子一样,公孙绿萼不过是杨过小龙女爱情传奇中的一段插曲,她无法取代小龙女在杨过心中的位置。只是别的女孩不过错付了一段深情,而公孙绿萼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公孙绿萼的悲剧从她一出生就注定了。
《神雕》中身世不幸的人很多,如从小就是孤儿的杨过、小龙女,全家被李莫愁杀害的程英、陆无双等,好像除了郭靖黄蓉的孩子父母双全外,很少有家庭完整的。
若只是孤独便也罢了,长大后也可通过朋友或伴侣来弥补这种孤独。程英和无双表姐妹形影不离,杨过与小龙女宛若一体不分你我,他们彼此相依相偎抵抗人生的寒冷,抵消了身世带来的不幸。
公孙绿萼却连那些父母双亡的孤儿都不如,即便是孤儿也有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而公孙绿萼却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幸。
她虽然父母双全,却非但没有享受过完整的父母之爱,反而成为他们发泄仇恨的牺牲品。
有一对不相爱却仇视的父母,其实不如没有父母。孤儿最起码还有重组人生的自由,公孙绿萼却连这个自由都没有。
不幸的原生家庭像一块绑在她身上的巨石,一步步把公孙绿萼拖向人生的深渊。
如果公孙绿萼也像她那阴险狡诈的父亲和凶狠歹毒的母亲一样心肠歹毒,那她可能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偏偏公孙绿萼有着一颗如水晶般纯净的心和一份天生的侠肝义胆,就像降生在绝情谷的天使,用她的纯真美丽,给这个人间地狱带来一抹天堂的光彩后便稍纵即逝了。
遇见杨过,是公孙绿萼短暂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也是她人生走向彻底毁灭的开始。
如果有人问公孙绿萼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在哪里度过,我想她大概会说:“最快乐的时光是在鳄鱼潭度过的时光。”
为了救杨过,公孙绿萼被父亲推到了绝情谷的鳄鱼潭。尽管那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的深潭里有数不清的鳄鱼张着血盆大口随时要将他们撕碎。
但唯有那个时候,她才可以享受到梦寐以求的拥抱,可以名正言顺地依偎在杨过怀里,得到片刻的安慰。
公孙绿萼翻身坐起,搂住了杨过脖子,惊道:“那是什么?”杨过道:“别怕,你躲在我身后。”公孙绿萼不动,只是搂得他更加紧了,颤声道:“鳄鱼,鳄鱼!”
想起自己在丹房中除去衣裙,只余下贴身的小衣,这时却偎身于杨过怀中,不由得大羞,登时全身火热,心里却甜甜的喜悦不胜。
那里有凶残的鳄鱼,有不可预知的黑暗恐怖,但没有杨过深爱的小龙女,也没有阴狠的父亲,尚且没有发现母亲的存在。
在短暂有限的时空里,一切纷扰都远离了,只有自己和杨过。虽然时刻面临死亡,但只要能和自己深爱的人在一起,死亡又有什么好怕的?
爱情的力量竟可以超越死亡带来的恐惧,公孙绿萼爱杨过,爱到哪怕和他死在一起也愿意。
“公孙绿萼低声道:“杨大哥,想不到我和你死在一处。 ”语气中竟有喜慰之意。
“杨大哥,你就不许我陪着你一起死吗?”
其实,公孙绿萼和杨过不过刚刚认识,是什么让她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对杨过产生了生死相依的感情?
除了杨过俊美外形和个性魅力的吸引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她内心长期以来爱的缺失。
当杨过赞美她美丽时,她竟然很意外,因为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她美,而且是一个外形俊朗的异性。
公孙绿萼一出生就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绝情谷,年幼时母亲早亡(父亲所说),父亲公孙止为了练功清心寡欲,不曾关注过她的成长发育,等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时,其他人虽然觉得她美却碍于谷主不敢夸赞她。
她就像一朵空谷幽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寂寞生长,寂寞开放,美丽而不自知,假如不是杨过到来,她也许将在寂寞中度过一生。
来自杨过的欣赏和赞美,唤醒了公孙绿萼对美好和爱情的向往,她封闭已久的内心世界照进第一缕阳光,少女活泼可爱的天性苏醒了。
又因为她是如此纯洁坚定的一个女孩,一旦被杨过打开了心扉就此矢志不移,宁愿生死相随。
可惜,她遇上的是杨过,而她不是小龙女。
在绝情谷中生长着一种奇异的花——“情花”,这是一种代表爱情的花,情花就像情之为物:
“入口甘甜,回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就算小心万分,也不免为其所伤。”
小说里杨过与小龙女中了情花毒,公孙绿萼又何尝不是深中“情花毒”?植物情花毒尚有解药,而她的“情花毒”却无药可解。
程英陆无双遇到杨过时,小龙女不在身边,她们尚有幻想的空间,而公孙绿萼从一开始就知道杨过对小龙女一往情深,而且亲眼看到他们卿卿我我,她连幻想的余地都没有。
无意中听到杨过与小龙女的谈话,听到杨过非小龙女不娶的誓言,她更连“两女共侍一夫”这最后一点幻想也被剥夺了。
此时的公孙绿萼,已经开始萌生了求死之念。听到父亲和李莫愁设计用自己骗取解药后,更连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都失去了。
其实,公孙绿萼不是没有实现愿望的可能。
父亲公孙止一心求娶小龙女,如果杨过移情女儿正好少了情敌,岂不是两全其美?母亲裘千尺一心成全女儿与杨过,甚至不惜以解药为条件逼迫杨过娶女儿。
如果公孙绿萼稍微坏一点,便可借助父母的力量拆散杨过小龙女——《神雕》里几乎每个人都在致力于拆散这一对苦命鸳鸯。
但公孙绿萼不是蛇蝎心肠的李莫愁,她再失望也不会由爱生恨,自己不能爱就毁灭别人。
公孙绿萼非但没有怨恨杨过,还不惜牺牲生命来为杨过求取解药,她故意被情花扎破迷惑母亲来换取那半颗绝情丹,并且至死不让杨过知道事实真相。
我舍命为你取丹之事,决不能让你知晓。过了几年,你子孙满堂,自早把我这苦命女子忘了,又何必为了此事,使你终生耿耿于怀?
心里伤痕累累,却依然为杨过着想,不想让他背负着愧疚生活。
因为她爱他。
同样是爱,却如此不同。
李莫愁认为的爱是占有,一旦失去就由爱转恨,不发泄出心中恨意不罢休,似乎越恨越代表爱的深。
公孙绿萼的爱却是一种付出和成全,明知对方不爱自己,也要成全所爱之人的幸福,只要看到他快乐,自己就欣慰了。
这样美好的女孩,心灵不染纤尘,怀揣一颗善良的心,本该拥有一个温馨的家,有一个呵护疼爱自己的爱人,但她却一样也没有,最后带着爱的眷恋死在了父亲剑下。
花朵一样的女孩,寂寞中开放的花朵,最终寂寞死去了。公孙绿萼用她短暂的生命,在杨过的世界一闪而过,闪烁片刻光彩就消失了,只留下一抹遗憾……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偶然》
202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