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天行者》本早于读《你在高原》。但乍读其开头时,感觉像极了路遥《人生》里面的那股味道。当时的心情不大想读此类略显苦大愁深的作品,于是就暂将它搁置一旁而一心读起了《你在高原》。。很久之后重新翻起《天行者》,一路读下去,愈来愈沉浸于故事当中,意识到它里面不只有物质贫困带来的低层大众生活的艰辛、对美好生活想象力的贫乏,主人公们因自身遭遇而对社会公平发起的置疑,更是有着许许多多对人生艰难与欢欣的思索及对友谊、爱情等种种人类美好情感的领悟。
全书讲述的是几个乡村教师千方百计想转正,赢得体制内工作人员身份,但却总是事出意外,天不由人的故事。真正的书中主角一直是界岭小学的三个乡村教师即余校长、孙四海和邓有米。。他们三人都已到了中年,在贫困的山区学校里教了半辈子的书。转正,成为体制内的人民教师对于他们而言不只是更高的薪水待遇,更意味着成为真正的‘国家的人’的体面身份。为了转正,万站长娶了离过两次婚但却有着部队里面作将军叔叔的‘河东狮’李芳,并永远放弃了一生的恋人蓝小梅;为了转正,明爱芬明知机会渺茫的情况下拖着刚刚生过孩子的身体去参加转正考试,晕倒考场被抬回家床上后就中了转正的癔症,一生再未康复,直至到死;为了转正蓝飞不惜使诈,瞒着众人,在转正表格上私自添写了自己的信息,真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失尽人心,名誉。。可天意弄人,虽然转正名额稀少,却不时仍会有一、两个意外大驾光临到他们界岭小学,却从来没有轮到他们三个头上过。。在他们这里临时路过的支教学生像张英才、蓝飞倒是一个个或靠本事或靠阴谋成功地获得了转正的名额,离开了破败的乡村。。就这样他们三人默默地坚守着,等待着,虽然牢骚满腹、哀叹不断,可三人却渐渐由相互防范、彼此警惕变成了惺惺相惜,同气相求的好朋友。。一次次小坐的把酒言欢中,一次次或意外或无奈的坦诚布公中,他们的友谊发展的愈加牢靠了。。到了书的末尾,当上级转正政策大开,决意对所有有条件的民办教师一律转正时,他们纷纷关心起了对方的命运,甚至甘于为对方的前途而以身犯险了。。读书至此,不由常常感叹情义究为何物,竟至让有着私心的凡人甘于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水向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自古至今,人都是向往过好日子的。而美好的生活不只意味着物质的大丰富、大满足,同时还体现在个人一生成就有多大,在社会群体中曾得到过多大的认可。对于偏远乡村的民办教师而言,能够顺利转正为国家正式人民教师,享受体制内更好的薪资、福利待遇是他们最渴望达到的个人成就。。余、孙、邓三人最开始在谈到转正问题时还是会一言不合就吵个面红耳赤、掀桌子、砸板凳,扬长而去的。。可后来一起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对彼此的困境及辛苦也有了更多的理解,最终他们不止在工作上搭成了良好的默契,更在生活中结下了真诚的友谊。。三人甚至玩笑般地商定将来再有了转正名额要么三人一起转,要么就都不转。。真正是祸福与共,誓同进退的好兄弟了。。
余校长为人老实、忠厚,是一个典型的老好人。他耐心照顾躺在病榻上的妻子,关心、抚养逐渐长大,走出界岭的儿子,还热心提供十几个家远孩子的食宿。。他是界岭小学的灵魂人物,正是靠着他的一力支撑,界岭小学才能在贫困的物质生活条件及恶劣的村委会支持环境下艰难维持。。数次转正名额下来,发生争抢危机时,也只有他出面才可以摆平事情。。无私的人做起事情来最无敌。。在我们这个世界上,老实常常被视为无能、懦弱的同义词。。漫观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实在不大适宜一个老实人存活。。可常常老实人却是活得最踏实的,最无悔于心的。。老实的人即不肯亏欠他人,更不会慢待朋友,因此老实人一定会多得朋友帮扶,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朴实、重情义甚于私利的余校长正是那种可以让人一生相交的朋友。。蓝小梅独具慧眼啊,没了丈夫、独守半世后能够识出余校长这么一位真男人、伟丈夫,并勇敢地迈出了两人感情的第一步,最终喜得好的归宿。。
孙四海爱读书,喜欢音乐,是个有才华的闷骚文艺中年。。他外表孤傲、清高,但内心却热情、真挚。。这种人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少见,他们不喜空谈,不与人妄交。但一旦你能让他们打开心房,肯与你肺腑相见,那么他们就肯为你出生入死。。有好几次他将自己辛辛苦苦业余培植的茯苓提前卖掉用来修缮校舍(要知道那可是他微薄工资之外唯一的进项,更是他心心念着未来将女儿送出大山的资本)。。他跟已婚却不幸福的王小兰深深相恋,并且有了一个女儿李子。。他悲愤王小兰丈夫对她的疯狂折磨、蹂躏却又无能为力。。每次王小兰借口看女儿到学校来找他,两人温存过后分别时,他都会站在高处用凤凰琴的声音伴随着爱人远去。。很多时候内心的悲愤、压抑只能通过曲折、幽深的琴声来婉转表达出来。。
邓有米,初作为界岭小学副校长映入我眼帘时,还以为这是个标准的阴谋家、大反派呢。。诚然,他偶尔会耍些小聪明、喜欢走个门路。。其在教学之外还会搞点药材贩卖等副业来赚点小钱攒着。他同余校长和孙主任一样都是将自己的半辈子青春奉献给了界岭,他渴望转正的心情甚至比余、孙两位还要急切。。但眼见一次次转正名额与自己擦肩而过,每一次自己都是先狂喜、激动再悲愤、失望。。时间久了,他渐渐也倦了。。同样的不公遭遇让他开始更加体谅、理解另外两位比自己更难、更苦的同事,毕竟他家庭的另一半是完整的,他的感情生活也是安稳的。。到了最后,当新的政策发出来表明有一定教龄的民办教师只需垫付一笔钱就能给办理转正手续之后,他终于看到了曙光。。兴冲冲地将半世做小买卖积攒的钱交给了教育局,如愿以偿换得了国家体制内工作人员的身份。。但眼见另外两位朋友却因为拿不出钱来而只得与这次(可能是最后的)转正际遇再次遗憾错过时,他甚至比他们自己都焦急起来。。或者是在万站长或明或暗的示意下,他铤而走险从建新学校的校款里面扣了两万元,想帮同事凑足转正这笔钱。。结果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余校长看了出来,并公事公办地当众暴露了新的教室的安全隐患。。事发后邓有米被剥夺了人民教师资格。。公安上门来拿他,在朋友的帮助下,他选择了跑路,进而又下了海,远离了界岭。。在外面他写信回来表示自己肯定有一天要带着修学校的钱回来赎罪。。让人唏嘘。。
界岭是有魔力的。。这里或者物质贫乏,但却精神丰富,友情、爱意满满。。三个合作教了几十年书的教师渐渐相互理解,成为一生老友。。而在这里读过几年书的学生无论是走出去的余志、张小萌、李子,还是走出后又归来的叶碧秋等无不对学校深深眷恋,对这些关心她们、疼爱她们、授她们以知识,开启她们心智的老师深深敬爱。。余校长与蓝小梅,孙四海与王小兰则让我们看到了物质贫乏时期人们对爱情的执着、坚守。。唯有爱情、感情才能让人对一个地方念念不忘。。毕竟一个地方最让人容易记在心头的并非它所拥有的山水、物事,而是人们曾在里面经历过的一些事情,所有过的一些体验,所感受过的一些共同情感。。
或者正是跟界岭里的这些人有过的交集过于深刻吧。。万站长才会在升官远离后仍会不时地返回来看看。。而那些来此支教的学生像张英才、夏雪、骆雨甚至蓝飞等都对这片地方深深感激,或主动或被动地离开之后无不对其魂牵梦绕。。当然界岭的坚守者自然也一直在思念他们。。这是一片有情义的地方。。
附上那首为张英才、夏雪、余校长、孙四海、李子、蓝小梅等一群人都喜欢的诗作为结尾吧。读到它时我还没有听过李健的歌,当时跟书中的众人一样,非常感动。。
当你老了
头发白了
暮思昏沉
偎着炉火打盹
请取下这页诗笺
回望你眼中的昨晚温柔
慢慢读
慢慢读
回想那昔日浓浓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
假意或者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着你的灵魂
还有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