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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放假回家，逮到大晴天，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不来个大扫除，岂不浪费。
整理柜子时，里面放着一本相册，沾满了灰尘，打开一看，有些照片的图像已经模糊，只留下了岁月斑驳的痕迹。
突然一张照片跳进了我眼底，照片里的女子站在花丛里，眼波流转，浅笑嫣然。
我问了老妈后，才知道，照片里的女子是她姑姑，也就是我的姑婆。
我手里揣着照片，嘴角微张，实在无法把我眼中的姑婆与照片里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老妈看着照片，叹了口气，“你姑婆年轻时，在我们镇上可是个大美女，皮肤白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那时，大家都叫姑婆“水豆腐”。
姑婆不仅长得美，还从高中毕业，有学识。
那个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女孩能上学的，少之又少，可太爷爷最宠姑婆，仍决定让她上学读书。
在那个时代，尤其是小城镇，有高中学历的女生，风光绝不亚于现在的高考状元。
家里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提亲，门槛都快被踩平，可姑婆一个都看不上，当时有些追求者来家里，姑婆一个好眼色没给人家，对方椅子还没坐热，便被人给请了出去。
姑婆想要什么，太爷爷都依着她。直到某天，姑婆和一个男生暗生情愫，太爷爷知道后，第一次对姑婆发了火。
那男的除了长得人高马大，五官端正，会说好话外，家里一贫如洗，无一处配得上姑婆。
妈妈说，姑婆像被灌了迷魂汤，听不得所有人的劝。直接离家出走，和那男的去了外地。
再见到姑婆，已挺着大肚子站在大家面前。
在那时，人们的思想还没现在开明，未婚先孕，是件败坏门风的事，会被乡里邻居议论。
无奈之下，太爷爷没收一分彩礼，男方也给不出，便将姑婆嫁过去，与其说嫁，倒不如说是送。
姑婆出嫁那天，大姑婆拉着姑公的手，泪眼模糊，“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求求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对她”。
姑公抽出手，一脸冷漠地看着太爷爷他们，没说一句话，转身便把姑婆娶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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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好景不长，结婚不到两个月，姑公便出轨了，两人偷偷约会时，不小心被姑婆撞见。
新婚燕尔，终敌不过人心薄凉。
姑婆和他起了争执，姑公还甩了姑婆一个耳光，姑婆脚下没站稳，一个踉跄直直地从楼梯上摔下去。
鲜血透过衣襟染红了全身，妈妈和太爷爷抱着姑婆跑到县城的医院，还是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妈妈说，当初姑婆和家人闹僵，离家出走，姑公都没出面帮姑婆承担责任，独让姑婆一人，承受所有的流言蜚语，她便知道，姑婆所嫁非人。
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让你陷入两难的抉择，更不忍心让你独自面对是非指责。他愿意成为你最坚实的依靠，为你挡去所有的风霜刀剑。
流产后的姑婆，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虽捡回了一条命，却被医生告知再也无法生育。
姑婆没离婚，而是选择了隐忍、默不作声，觉得女人离婚后想再嫁，很难，况且自己已无法再生育，怕就算嫁了，也会被人看不起。
这大概也是太爷爷没劝姑婆离开的原因。
姑公并未与小三断绝来往，三天两头便往外跑。我想，就算姑婆嘴上不说，心里也在流血的。
姑公家里有头母牛，瘦巴巴的，不见一点肉。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姑婆便开始养牛，放牛，每天靠捡来的牛粪，晒干，再卖出去，赚点生活费。
有时辛苦攒来的钱，还会被姑公偷去拿给小三。姑婆一说起这事，姑公便动手打她，脸上和手臂青一块紫一块，触目惊心。
妈妈说，有次去看姑婆，她正在田里干活，冷凛的寒风像把刀子，刮得人脸上生疼。
姑婆站在田埂上，手上的皮肤早已皲裂，微微渗出血来，脸上布满黑斑，脚上穿着一双凉拖，阳光下，显得格外憔悴。
妈妈第一眼看到姑婆，鼻子一酸，便止不住的哭出声来。
姑公常常不着家，对姑婆的生活从不过问。听人说，姑公一直和小三住在一起，还有了孩子。
“日子如此艰辛，姑婆为何不离婚？”
我十分不解，姑婆究竟在坚持什么，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这么糟蹋自己，不值得。
或许正如妈妈所说，姑婆不愿离去，除了面子，更多的还是对姑公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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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十年光阴，匆匆流逝。
如果生活从此平淡无波，即便清贫，姑婆也认了。
可生活总爱在不经意间，来个玩笑，把你所有的幻想，打得支离破碎。
原来，那个小三一直背着姑公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来，姑公一直在帮别人养孩子。
真相被揭穿后，小三带着孩子离开了姑公，不知去处。
姑公回来后，像变了个人，每天把自己灌得烂醉，不去赚钱，也没心思干活。没钱时，便把姑婆辛苦攒下的钱，偷去买酒喝。
有时喝醉，心情不爽，便对姑婆动粗。有次姑公在家喝醉酒，酒瓶碎了一地，明晃晃的玻璃渣子，刺得人眼睛生疼。
姑婆只说了姑公一句，姑公便抓起姑婆的头发，扇了她两巴掌，红红的手印烙在脸上，火辣辣的。
许是打红了眼，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姑婆身上，他抄了一把棍子，朝她的后背狠狠敲了下去。
身上的骨头，连同这些年，姑婆对他残存的一丝幻想，被一并打碎，一道淤青似魔爪般爬上背部，不忍直视。
邻居听到声响，慌忙赶过来阻止，姑婆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姑婆躺在地上，面容枯槁，眼底灰蒙蒙的，看不到一点星光，身体瘦得好似风一吹，便会被卷走，明明才四十多的年纪，看起来却六十有余。
妈妈说，她每每想到姑婆，就觉得害怕，那种日子，真比地狱还让人心惊胆战。
太爷爷坐在大院里，望着远方，表情凝重，说，只怪你姑婆的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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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姑公因长期酗酒，被查出肝脏出了问题，按现在来说，就是肝硬化兼胃出血。
住院需要一笔不小的医药费，不曾有求于人的姑婆，开始厚着脸皮挨家挨户上门借钱。
所有人都不解，姑婆为何还要救他。
“他和我一样，都是苦命人罢了”姑婆站在医院的过道里，一脸淡然地说。
姑公出院后，便戒了酒，决定洗心革面，从此和姑婆好好过日子。许是，姑公突然发现，当他重病缠身，孤独无依时，只有姑婆还对自己不离不弃。
所有人都说，姑婆的日子终于有了盼头，可我却觉得心酸。
一个女人，堵上大半辈子的青春年华，只为了换来男人的回心转意，未免太过廉价。毕竟，岁月无法重来，青春不再拥有。
可生活总爱不遂人愿。
那天姑婆正在田间除草，眼前突然一阵晕眩，两眼一昏，倒在了田里，不省人事。
等我们赶到医院，却被医生告知，姑婆得了子宫癌，晚期，已错过了治疗时间。
太爷爷背靠在墙上，双腿一软，滑坐在了地上，良久，才回过神来，掩面痛苦。世间的悲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妈妈说，姑婆身子本就虚弱，流产时又没有好好休息，加上多年的心事积郁和过度劳累，已是油尽灯枯。
办理出院手续后，回到家里，姑公抱着姑婆下车，没走几步，便跪在了地上，两行清泪汩汩而下，全落在了姑婆的脸上。
姑婆去世的前一个月，姑公一直守在床前，他想做点吃的，却发现，这么多年，竟不知道姑婆的口味，喜欢吃什么。
姑婆走得很平静，只是，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回首起这一生，不知道姑婆想得最多的会是什么？
是遗憾，不甘，还是释怀，但不论是什么，也已随着姑婆的离去，成了手中的一抹黄沙，散落天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