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德的心里,应该是烦闷的,偶遇的那小老头,张口就问是不是缺钱,或许为了吓退他,好让自己能安心吃个饭,他开口送客:尊驾所言不差,我是缺钱,而且缺大钱,你要借我吗?
小老头苏谅却笑了,他说莫说大钱,只要拿一样东西来换,就是一条走海船,自己也能做主借得。
李善德明白过来了,这搭话的,有图谋。
人家倒也直爽,说自己是生意人,只要李善德愿意出借五府通行符牒,要多少钱粮,都可如数拨付。
李善德不傻,他知道五府通行符牒的用处,级别高,五府之内的税卡、关津、堰埭、码头等处一律畅通无阻,且不必交税,通行符=聚宝符。
换作平时,李善德肯定一口回绝,开玩笑,把五府通行符牒借予他人,可是杀头的大罪,可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死路一条,怕什么?难不成还能死两回?
苏谅是谁?生意场上打滚几十年,见李善德犹豫中,立即加码说,先生开价,在下会直接加三成。
李善德实在老实得很,给人报价,也掂量着合适的价位:七百六十六贯!
不知道李善德这数是怎么算出来的,苏谅一口成交,李善德立刻后悔了,对方那个痛快劲,一千五百贯,也会吃下的。
苏谅会来事,几句好话说下来,化零为整,要给李善德一千贯整。
李善德还在算,七百六十六贯加三成,是九百九十六贯……
天哪,这样较真,李善德,我是该为你忧心还是替你高兴呢?
太较真,必定在官场混不畅快;不较真,做事必定不认真,那些官做得大,做事又较真的,到底是人是神?
苏谅也被李善德小惊了一下,没去坚持,一千贯变成了给九百九十六贯。
稀里糊涂,李善德竟意外地做了平时不敢做的事,揣着些钱了,接下来要去哪找鲜荔枝呢?
买了两匹马,李善德奔向从化……产荔枝的从化。
做为远离家乡的广东人,听到这些地名,熟悉又陌生,过年了,没回家,思念之情,在心底涟漪般被拉扯开……
唐朝,产荔枝的地方有好些,但圣人只要岭南荔枝,李善德于是只能在广州周边想办法。
进入从化境内,李善德终于见到了把自己致于死地的原凶——刚刚开花的岭南荔枝,应该是百感交集吧。
打听到了谁家的荔枝最有名,李善德直接上门,找到了荔枝园的主人阿僮。俏皮爽朗的阿僮,使唤李善德干了半天活,李善德倒也不介意,啥也没想,让干啥干啥,没想到,就这样简单的熟络起来了。
人与人之间,大多贵在真诚。
吃饱喝足,李善德问阿僮荔枝的保鲜方法和日效,密封、盐洗、冰镇,最多也只能保存五天……
保存十几天的法子,对于随手就可以摘鲜荔枝吃的岭南种植人,真是从来未曾想过!
李善德放弃了保鲜话题,转移到最早的荔枝的何时可摘?
……
不管多不可能,李善德还是开始了他拼死一搏的保鲜实验,他将荔枝装进了造价不菲的双层瓮中(此瓮只有苏谅船中有,外国进口货),分派四位骑手,各自带着两个坛子,以冲锋的速度朝着北方疾驰。
李善德一直跟数字打交道,他不懂官场之术,不谙修辞之道,他只熟悉数字,危机降临时,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数字。
从京城到岭南的漫长旅途中,他除了记录沿途里程,一直在用算学思考一件事:荔枝转运的极限在哪里?
如果能找到极限所在,很多人很多事,会不会自已就会熠熠生辉了呢?
我们平常人,只会说,交通那么不发达的唐朝,想从岭南运鲜荔枝到长安,不可能!难!痴人说梦!
但到底难在哪,却似乎谁也说不清,仿佛随着脑袋的转运,回答就跟着潜意识就迅速做出反应了。
李善德的脑袋没闲着,他总在思考:什么品种的荔枝更耐保存?何时采摘为宜?用飞骑转运,速度最快要多少?飞骑用什么马?走梅关古道入江西?还是西京古道入湖南?是顺江上溯至鄂州,还是直上汴州?水陆交替的话,路线如何设计最能发挥运力?每一条路线,荔枝腐坏前最远可以抵达何处?
荔枝品种,储存方法,转运载具,转运路线,气候水文,驿站调试……还有众多变化、意外情况,李善德身上就要披上囚衣了,脑袋里却还能思考这么多,而且还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我很服他,换做我,我十有八九做不到,应该只会失眠担忧,因为我数学很差,最怕算。为什么看书,可能就在看书过程中,看到别人身上的自己没有的亮点,一种超越自我的可能性,或许就在相遇的一瞬间,就已经默默开始了,我或许不是算,可能是我害怕的开车,或者是很胆怯的提笔画画,在这么一瞬间,我想试试,而且,都想试试。读书,更多的是精神激励,而不是物质上的提升。
李善德通过苏谅,购置了近百匹马、雇佣了几十名骑手以及数条快船,分作四队,同时出发……具体的走向,我就不细说了,书中作者有十分详细的说明,不由得佩服作者马伯庸,对于唐朝的历史地理得有多熟悉。
至于李善德,项着那即将掉落的脑袋,花那么多钱,做这么多他自己都认为很可能是毫无成算的事,所为何?
他说:“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
逆境中,竟然还有如此胆识和勇气,想要知道,自己失败在离终点多远的地方,李善德真的很不简单。
一共六章,写到这才是第二章的结束,接下来的进度要快一些了,尽量一章一篇,侧重职场和官场的叙述和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