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
宁书凡
那束灼目的红光蓦然消失。
一瞬间,我醒过来,下意识地去床头柜前摸索,摸到一根香烟点燃,深深吸一口,烟头的微弱火光映照下,窗外更深露重,初冬夜寒气息迫人而来。
我竭力追索片刻前的影像,那个女人的笑容陌生而模糊,思绪始终浑浊不清。
我明白只是个梦,自从我可以记忆这个梦时,它就无时无刻不在跟踪我的生活,侵袭我的睡眠。
我穿行在午夜的巷子里,如同一只孤鬼,我能感觉我的脸一定苍白得可怕,手中的听装啤酒愈轻,巷口愈近,我几乎忍不住返身回家拿啤酒。
巷口的路灯发出的光芒柔和地反映着电线杆的阴影显得无比孤傲,谁家高墙内飘出淡淡的梅花香气,寒冷而诡异。
我看着了无人烟的宽阔长街,不知道我将走向何方,或者只是为了躲避那个梦。
尽管梦里的情景已随着睡意的消逝而逐渐斑驳,然而即使清醒,我仍能断定这个梦令我不舒服,梦里发生的事肯定是我不希望再次看到的。
顺着长街匆匆前行,我很难悠闲地走路,习惯的快步令思维可以迅速聚散,碎乱的脚步声敲响了寂静的长街。
雨曾与我相伴共步在晚间漆黑的乡村小路时问过我,我们在往什么方向走?
我说,在向前走。
她温柔的笑声摇曳着暗夜的风,低沉而温柔,我几乎可以听到。
我有些悲哀,如果她现在在我身边该多好——她的生日近了,就在这两天吧。
我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应该是什么样的惊喜?
我不知道,我意识到仔细回顾事件时间便过得很快,这个念头令我高兴。
会因此暂时忘了那个梦的,我想。
越走眼前越亮,不远处就是东郊文化广场,这里各色灯盏一宵通明。
我点上一根烟,广场偏南方向有条巷子,里面有家通宵营业的酒吧,出售劣质酒水和足以点燃夜不归宿者情欲的音乐与微弱光线。
我就是在那儿认识雨的,是去年盛夏的某个暧昧的晚上,我们几个朋友酒都有点高了,打赌说谁能泡到那个漂亮的吧女,大家凑钱送他一套天鹿西装。
我二话不说,提着一瓶啤酒就往吧台前走,女服务员看我的眼神奇怪得令我诧异。
然后,有一种感觉,有什么东西挡了我一下,我软软倒下去,头痛欲裂,竭力瞪大眼睛看着雨,她手足无措地看我,似乎想拉我,但却没动,我摇晃着身体扶住一只椅子站起来,笑说:亲爱的,原来是你。
没有任何犹豫,我很自然地走进酒吧,似乎我深夜出行目的正在与此。
空调的暖风交集着烟酒气息扑面而来,我仿佛爬进一个温暖的猪窝,可在这一刻,它是如此令我感动——猪窝无比庸俗,远离奇迹,恶臭难当,永远不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
夜不归宿的男女在朦胧的光线下红红红白白的脸真实可爱,我喜欢他们更胜过喜欢女友。
当我喝到第二杯啤酒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焦灼含糊:什么时候来的兄弟?
我侧头看去,是个陌生男人,年轻,漂亮,虽然鞠着身子斜坐在椅上,仍显得身材高大。
我顺口答早来了,你呢?
他说我天黑时就在这儿玩弹子机,钱输光了……有日子没见你了,最近混得怎么样啊?
我漠然看着他,竭力在记忆深处搜索,我不认识他,然后我打了个响指:来两杯啤酒!
我说还不是老样子,混日子过吧。
他接过男服务员端过来的啤酒,大沽了一口,潇洒地擦嘴角的泡沫,点头说也是,环顾整个酒吧,说这儿真他妈庸俗,但别说,还真适合咱们,他没看我,淡淡说:一群动物。
我举杯向他杯子上碰了一下,笑道,久没见,你小子还这么愤世啊?
他也笑起来,说哪有啊,对了,最近有小南的消息吗?
小南?
是啊,去年还在这吧台上啊。
想起来了,你说小南啊,挺漂亮的,留短发的那个……
他说对啊,她对你也算是死心蹋地啊。
我一头雾水,茫然摇头:哪有这回事?
他诧异地看我,手指桌子:当时就是在这张桌上,咱四个哥们喝醉了,打赌说谁能追到小南余下三个朋友凑钱送他一套西装。
我惊讶地站起来瞪着他,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但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因为我不认识他。
四周客人说话的声音犹如梦呓,空气湿润温暖,我身上却开始发冷,问道:后来呢?
你赢了呗!当然……嘿嘿,西装我们就没送你。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惊奇,丝毫看不出伪装的痕迹:你不会这么健忘吧?你们同居了四个月!
我顿时手足冰冷,毛骨悚然,想说“这不可能”,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站起来摸我的额头,说你小子是不是病了?
我屏息良久,终于问:然后呢?我们分手了?
他脸色恢复平静,只淡淡说,你真的病了。
我说我也这样怀疑。
他说要不要我带你去你们住过的地方看一下?我都给你闹糊涂了,不知道是你病了还是我病了。
他的话严肃深沉,令人不得不相信。
巷子很深,这是我第一次深入这个巷子,越走进去越暗,巷口的孤灯已远,我闻到了一种气息,无比神秘,又如此熟悉。
我不自禁握住他的手,我手心满是汗水,他说别怕别怕,估计就快到了,你现在去找她还来得及。
我在黑暗中指着他,颤声问:你……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他声音似乎来自遥远而熟悉的地方:她会原谅你的。
梦境闪电般在脑中还原,我狂叫:不!
快步向前奔去,将到巷尾时左侧辟出一条更狭窄的小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我毫不犹豫地大步转进去,似乎熟悉地已在这条巷中走过千百次。
我仿佛看到那个美丽的女人正沐浴更衣完毕,餐桌上的雪白网格桌布整洁干净,居中摆着一只果酱写着“生日快乐”字样的四层式蛋糕,连蛋糕右角塌落的一小块奶油都清晰可见。
这刹那间我看到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小屋,她隔窗对着屋外的我冷笑,右手中的长柄水果刀对着蛋糕迅速切下。
我一脚踢开木制老式防盗门,叫道:小南,不要!你听我解释……
你来干什么?你还记得今天是我生日?
她的声音清冷残酷,湿漉漉的短发紧紧贴着白晰的后颈,雪白睡衣下的身形颀长优美。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哑声说:我知道,你先把刀放下。
不!我要让你知道,我爱你远远超过你那个凌雨。
凌雨是谁?
哈哈,凌雨是谁?到这个时候你还在骗我!
她手上的水果刀刀锋猛然返向胸前,狠狠刺了下去,登时鲜艳灼目的液体迸流出来。
我脑中一阵晕眩,嘶哑着嗓子叫:凌雨是谁?我真的不知道啊!
醒醒,喂!
有人推我的身体,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曙色正从窗外的天边悄然浮现。
我瞪着她,问道:你是小南?
她用衣袖擦我额头的汗,把我的头轻轻拥在怀里,柔声问:又做恶梦了?
我颤声问你是谁?
我是凌雨啊。
她放开我,直视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说:你的女朋友。
她吻了吻我的额头,说:后天是我生日,我要买个四层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