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恺终于死了。
电话那头,家婆还在絮叨着:“燕子啊!他再也祸害不了你娘俩了,带着雅琴回家,送他最后一程吧!我和老头儿也很想念你们呢!”
没有失去独子应有的悲伤,只有尘埃落定后的庆幸与解脱。或许,这是每个吸毒者家属精疲力尽后的一种麻木与释然吧。
郑恺,我的夫,孩她爸,家公家婆之独子,一名毒龄近十年的吸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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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的国庆节,在镇中学的食堂里,一对新人喜结连理,大摆筵席。新郎:郑恺,中学教导主任的儿子,镇红砖厂的小老板。新娘:我,周晓燕,郑恺的小初恋,刚分配到这所中学的一名语文教师。
婚后,我们的小日子过得甜蜜而幸福。郑恺把我当女儿般宠着,家公家婆待我也如亲生女儿一样。
2007年底,我们的女儿雅琴出生了,她是个可爱的小天使,全家宠得不得了。每天,我家都会上演争抱小雅琴的戏码,每次看到郑恺抱到女儿时的那副得意样,我总是酸溜溜的叹气:“哎!有了小情人就忘了老婆啰!”郑恺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搂住我:“怎么会,我两个女儿一起宠。”看着郑恺那英俊的脸庞和深情的眼睛,我心里甜甜的,感觉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只是,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雅琴半岁时,我休完产假恢复了上课。这段时间,郑恺在县城联系到了一家建筑公司,每天忙着往县城跑,很少回家。我每天忙着上课和照顾雅琴,也没时间细管他。看着他日益消瘦的脸,我只能心疼地劝他多多休息,别因为生意而搞垮了身体。后来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再细心点,对他生意上的事再多一点关心与了解,或许,所有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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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底,临过年了,街上热闹非凡。冷冽的寒风和毛毛细雨并没能影响大家购置年货的兴致与热情,到处人山人海。财务刘姐找到我时,我正在一摊位前买灯笼。她把我拉到僻静处问我:“燕子,你妈身体好点没?”我糊涂了。我妈一直在我姐家帮她照看小孩,从未听说哪里不舒服。刘姐急了:“燕子,你家郑恺说你妈动了大手术,从我这陆陆续续拿走了五六十万,现在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出了。”我的心如坠入了冰窖。郑恺,我那从小到大待我一片赤诚的郑恺,他怎可以如此对我。
我忘了刘姐,也忘了刚买的红灯笼,急冲冲的往家赶。房间里没人,厕所的门锁着,我叫了几声没有回应,忙用钥匙开了门。
厕所里,郑恺靠在洗漱台边,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拿着个不锈钢勺子,正在忘我的吸吮着从勺子里冒起的那一缕缕毒烟。我感到一阵眩晕,赶紧用手抓住门把才稳住了身子,郑恺看到我也惊呆了,足足过了两三秒他才反应过来,扔掉手里的东西跑过来紧紧地抱着我边哭边喊:“燕子,对不起,燕子,对不起……”我感觉世界已经崩塌了。
过年了,大家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我家却被一片恐惧和悲伤笼罩着。家婆病倒了,家公一边照顾家婆,一边帮郑恺收拾红砖厂的烂摊子。小雅琴似乎一下长大了,乖乖地在床边陪着奶奶。我寸步不离地守着郑恺监督他戒毒,连年夜饭大家都只随便应付了下。
开始两天,郑恺除了晚上失眠,白天精神萎靡、呵欠不断外,其他一切还好。后来他越来越暴躁,眼泪鼻涕也止不住地流。年初三那天,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时而摔东西时而撞墙,时而满脸狰狞地用手来掐我,时而又痛哭着来求我,他用着各种方法逼我给他毒品,我的眼泪和哀求再也打动不了他。家公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说:“燕子,我们这样把他关房间里不是办法,还是送戒毒中心吧!我一学生在那里工作,他答应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隐私什么的你就不用担心了。”当晚,郑恺就被偷偷的接走了,对外我们称他有事去远方亲戚那了。除了时常挂念郑恺的戒毒情况,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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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阳光明媚。郑恺从戒毒中心回来了,他精神抖擞,还胖了许多,我感觉又见到了以前的郑恺。工作人员一再交代,现在他只是身体脱毒恢复,后期的心瘾家人一定要积极督促,彻底离开以前的毒友,以免重吸。
为了避免郑恺和以前的毒友再联系,红砖厂所有业务都交给了他远房表兄打理。郑恺每天除了去红砖厂转转,其余时间都在家陪伴雅琴,我们家又恢复了以前的欢声笑语。
吸毒易,戒毒难。在我们全家为郑恺的戒毒成功而感到高兴时,郑恺的那些毒友不知什么时候又找上了他,等我们发现时,郑恺已经复吸半年多了。这次,我们用尽了办法,都没能劝导郑恺去戒毒。从此,我们家成了地狱。
2012年,我俩的存款在他的拳打脚踢、威逼利诱中已被他挥霍干净,红砖厂也因他无心管理而生意冷清、入不敷出。他又把手伸向了家公家婆。8月的一天,悲剧终于发生了。那天,郑恺拿了家婆的金手镯想去换毒品,在拉扯中,家婆从楼梯摔了下来了,家公气得拿棍子死命去抽郑恺,结果用力过猛连人带棍摔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那天,救护车同时带走了家公家婆和郑恺。家婆脚骨折了,需卧床休养;家公因太过激动造成中风,右半身轻瘫,只能提前退休,整个人都消沉了;郑恺外伤还好,但医生说,他因长期注射毒品,血液已呈黑色,很快就会凝固,到时连大罗神仙都回天乏术了。面对死亡,郑恺终于感到了害怕,经过在医院的换血清毒治疗后,他又进入了戒毒中心。庞大的医疗费用家里早已无力承担,不得已,我只能低价转掉了红砖厂。
经过这事,郑恺吸毒的事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大家开始有意无意的避开我们,家公家婆整天唉声叹气,小雅琴变得越来越沉默了。我每天都祈祷着郑恺能早日戒毒成功,回来挽救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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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郑恺回来了。只是他不是戒毒成功回来,而是忍受不了戒毒的痛苦和另一毒友逃了出来。这次,他彻底的成了一个恶魔。家里只要能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拿去变卖,实在没东西可卖了,就用小雅琴威胁我,逼我去借钱。每次小雅琴哭着叫我:“妈妈,我怕”时,我都心如刀割。我多次报警都被他逃脱,等警察一走,他就更加的变本加厉。家公家婆每次大骂:“畜生,那是你的老婆和女儿,你怎可以这样对她们。”可这些根本无济于事,已被恶魔侵占了的心再也无法找到回家的路。
2013年11月的一天,我正在教室上课,郑恺跑来教室问我要钱,我没理他。他当场就发飙了,当着学生的面抓住我的头发往外拖,嘴里怒吼着:“周晓燕,你他妈不给钱是不是?好,课你也别上了,我们两个一起去死。”学生们都吓坏了,最后学校领导出面,总算把他劝回了家,同时也委婉的劝我先休假,等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再去上课。我彻底的绝望了,他不再是深爱我的郑恺,而是沉沦于毒品的恶魔,我决定要逃离这个恶魔。
当晚,郑恺拿着我给的500块钱又不知去向时,我跪在了家公家婆面前。家婆拉着我的手:“孩子,带着小雅琴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担心我们,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拿着家婆攒下的生活费,我带着小雅琴连夜逃到了几千里外的苏州,再也没有回家。临走,我给郑恺留下了一张字条:郑恺,我走了,为了我们的小雅琴,我不得不走。不要来找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关于我的行踪。家公家婆年纪已大,看在他们生你养你的份上,尽量善待他们吧!此生,愿不再相见!
此生,愿不再相见。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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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四年余,家乡已大变模样,街上到处贴满了关于禁毒的知识和标语。相比郑恺简单而冷清的丧事,家乡的禁毒活动搞得热火朝天。学校也展开了“不让毒品进我家”的宣传教育大会,校领导邀请我上台讲话。大会上,我同大家讲述了我和郑恺凄惨的爱情故事。面对台下成千上万的听众,我悲愤地说:“是毒品夺走了我的爱人,它把他从一个天使变成了恶魔,让我们家从天堂走进了地狱。它是一个有着美丽外衣的无形杀手,随时向我们发出着致命的诱惑,我们要擦亮自己的慧眼,高举禁毒的旗帜,给自己和家人一片‘无毒’的安乐净土。”
台下,掌声雷动,台上,我早已泪流满面。
逝者已矣,往事亦无法追回。作为一名毒品的受害者,真心的希望我们在今后的禁毒道路上能做到:有毒必禁,毒害必除,让万恶不赦的毒品销声匿迹。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可以骄傲的向世人大声宣布:中国,没有吸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