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父亲去天堂后的第三个父亲节了,今天,我依然不愿认真的想念父亲。这几年,我不能看父亲的照片,不能看用他的照片做的mv,几乎每一个生活细节都会触动我对父亲的思念,哪怕在街上看到白头发的老人我也会泪流满面,我的父亲,去世时还是满头黑发;每当思念被引动的时候我就让自己去想其他的事情,不然就像开了眼泪的阀门。我不能想念,就像不愿碰触到很疼的伤口一样,我也不能总是述说,一是没有诉说的对象,二也是怕自己变得像祥林嫂一样,更怕因此在信仰层面上被批评。你看,我一直活的多虚假。
每一个纪念日,新年,中秋节,父亲节,我都想写一些关于父亲的文字,每次,我都无法下笔,然后我就一直劝自己,我很忙,我没时间,我没时间去整理我的思绪,等下次,等下一次。其实,是我不敢让自己去思念。就像我离开了家,就可以假装家里一如当初一样,我们都还活着,只是没有见面而已。今天,虽然仍然不愿,我却不想再放过自己,就像当年我一定让自己看着爸爸的尸骨被放到火化炉里,被化成一碰就碎的骨架推出来一样,我让自己再没有办法去幻想。没有了父亲,就没有了可以不长大的理由;没有了父亲,就没有了可以任性的后台;没有了父亲,就没有了可以炫耀的资本;没有了父亲,就没有了教我道理的人,只能自己去经历体验,自己磕磕绊绊的成长;我和我家的成长之痛,从没有了父亲开始,因为痛,所以不愿触碰,因为不愿触碰,所以未处理的伤痛更加疼痛。
这不愿被碰触的想念还连着更多更深的东西——我的信仰。昨天看了我一位校友写的文字《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离开我了》,她的丈夫也是我的校友,得了白血病,虽然换了骨髓还是离开了世界,才四十一岁。她想不通生活习惯良好信仰坚固的弟兄怎么会得这种毛病,她觉得自己四十年来的信仰受到了极大的考验,难道上帝是冷冰冰的存在?……看着她的文字我一直在流泪,那一刻我特别想只看着她叫她的名字,没有安慰的语言,我觉得她也不想听安慰的话语,不想听什么道理,也许只是想有个对象说说自己的感受,那一刻我如同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面对类似的局面我不知道别人会有什么感受,我也曾试着去表达自己的感受,但是得到的回应多是你是传道人,你不能这样表达;我也曾向信任的人讲述内心的不解和困惑,我说我整个的信仰体系在现实面前被拆毁的只剩下相信上帝的创造和救赎了,这样的描述却被传播成了我是个不相信上帝的慈爱的异端,所以不能让我讲道;我困惑于当人在痛苦难当时上帝与人的同在的具体意义,结果被人判定为我没有信仰,说我以前的信心是假的,现在一试验就试验出来了;在我的整个体系坍塌尚未重建完成时要我在讲台上继续鼓舞别人,我说我做不来时被认为是在任性赌气……这些其实让我更为痛苦,就像电影《天国王朝》里的主人公,他的妻子因为孩子夭折而抑郁自杀,成了被咒诅的,被当时的信仰体系评判为只能下地狱,所以尸骨不能埋在教堂只能埋在路旁,并且还得把头砍下来不能全尸。他也因此陷入悲伤和信仰的漩涡找不到出路而抑郁不能言,因为他不说话不吃饭结果他被作为精神病患关进了监狱。同样是人为什么感受不同?同样的事件为什么评判不同?甚至同样的遭遇感受也不同,是我们小题大做,过于敏感?如果只有相同的才能相互理解、同情,这样同病相怜的相互取暖又有何价值?我信仰的是活着的上帝,是生命之源上帝,不是一个理论体系。活生生的关系怎能被扁平化为冷冰冰的体系?
其实这才是最让我耿耿于怀的,人和上帝的互动关系真实情形是怎样的?对于父亲的离世以及后来的许多事,我从来没觉得这些不该临到我家,也从来没觉得基督徒不应该遭遇祸患,我会在感情上思念父亲,但是我其实更愿意父亲在天堂安息不再受世上的劳苦愁烦。刚开始知道父亲得了癌症的时候,我觉得我以后再也不会感觉到幸福了,自从我真感受到父亲只是照圣经所说睡了时,我觉得我恢复了感受幸福的能力,我依然可以快乐的生活。我父亲睡了,就像很多个中午,他在午觉,我们在外面玩闹。我盼望他和我们一起玩耍生活,但是现在他不能跟我们一起,想要的得不到,长大一些的我会表达难过但是我接受这不能改变的事实。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困惑于祸患痛苦中上帝在怎么与我们同在?他与我们同在水火中我们依然痛苦难当,他的同在有什么意义?他怎么体现他与我们同在?我对他与我们同在的理解怎样才能保证是正确的?他与我们同受苦难只为与我们同病相怜?受苦难难道就是献祭的生活?这些话题无人跟我对话。这种孤独感不知是真的孤独还是在表达哀伤不肯受安慰,至今我还是分辨不清楚。我能分辨清楚的是,我父亲去世了,我在成长的痛苦中真实的独立了。独立,是建立真关系的开始,我和上帝的关系不是一套理论,是真实的互动,是真实的生命,是动态的,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