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的小酒馆
去年的这个时候，王青阳还是和现在一样，走在夜幕低垂的街道上。摸着有些咕咕叫的肚子，准备去开酒馆的李老头那里坐一坐。
李老头是个妙人，一双眼睛白滋滋往上翻着，据说十来年前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这并不妨碍李老头开馆子卖酒。
他温的酒永远那么到火候，他倒酒的手永远稳稳当当，他做菜时候的表情永远那么一丝毫不苟。不止一丝不苟，还一言不发。无论你去喝酒的时候是裂开嘴笑着的，还是愁眉苦脸嚎啕大哭着的，他统统不管。他只卖他的酒，只炒他的菜。这样的人端上来的酒菜，难道不会让人多一些期待么。
那日也和往常一样，王青阳大喇喇找个桌子一坐。呼喝一声：“掌柜的，两斤酒，一斤酱牛肉，再来一碟花生米。”
说罢，就看着酒馆里形形色色的酒客，等李老头上菜。
那夜的等待有些漫长，也许是因为酒客比平时多了一些，也许是那天格外地冷，李老头温酒花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一些。
在这漫长的等待过程中，王青阳一遍有一遍地扫视着这里的酒客们。
终于，在第四遍看向酒馆角落的时候，王青阳的眼睛被一个人吸引了。
王青阳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走向角落里的那个人。
带着他认为最真诚、最暖人的笑容，道：“兄弟，独酌也无趣。不如一起喝？”
那个看着已经醉倒在桌上的人，听完王青阳的话，慢慢地从桌上爬了起来。抬头，看了王青阳一眼，眼里迷瞪瞪一片，没有打量，也没有意外，好像什么感情都没有。喃喃道：“也罢，坐下来一起喝吧。”
王青阳也不是个见外的人，纵使平时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这小小的酒馆里，却全然没有那一丝的顾忌。这世上，最容易成为朋友的，本就是两个准备一醉方休的人。喝醉了的人说出来的话，哪句不是真心，哪句不是实意。所以这样真心实意说话的人，岂不也是最容易成为朋友的人？
王青阳什么也不问，这人也不说。二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默地能听到酒杯碰到桌子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尴尬。这岂不是也算酒鬼之间才有的默契？
两个清醒的人，对坐无言，很容易闹个面红耳赤。而两个喝醉酒的人，对坐无言，却仿佛是一种朋友间的默契。
李老头在王青阳呼和声的引导下，稳稳地把酒水放在了角落的桌上。李老头刚转身离开，王青阳面前的碗里就已倒满了酒。
王青阳举起酒碗，一碰那人的酒杯。道一声：“兄弟，干了。”
一碗酒饮尽，王青阳又道：“虽然不知道兄台因何事郁结，但相逢一场即是缘分。今日咱们就来它个一醉方休。你不想说，就不必说。来！喝酒罢！”
说完，又给自己满上一碗。面前那人反而被王青阳一番话说得有些发怔，愣了愣，随后释然一笑，道：“好！好一个一醉方休！酒逢知己千杯少！去他的不如意！今夜只喝酒！来！干！”
二人你一杯我一碗，推杯换盏好不快活。转眼间两坛子酒就空了。
王青阳晃着空荡荡的酒坛子，大声叫道：“老板，再来两斤酒！”
就这样，不知道再来了几次“两斤酒”，二人就这样在深冬的小酒馆里沉默不语地喝到深夜。
喝酒的人的感情有时候很奇怪，比如王青阳和这个陌生人。两人在那天之前原本一点交集都没有。在那天夜里也算得上什么话都没好好说。但是就是这样什么话都没好好说的两个人，在酒桌上喝着喝着竟然产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有一些惺惺相惜，有一些相逢恨晚，看着对方仿佛在看着自己。
不知道桌子对面的那个人喝酒的时候都会想些什么。王青阳在一碗碗酒里，想到了他已经逝去多年的父母，想到了和他在温柔乡里温存过的女孩子的脸，想到了他第一次杀人时候发抖的双手，想到了初出江湖被人骗得身无分文时候的潦倒落魄。
王青阳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什么都没有诉说。但是，王青阳却觉得，他们之间什么都说了。自己想要说的，不想说的，在干杯的动作里，在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对方仿佛都明白了。
对方是不是也这样想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