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⒈】
这些年东奔西走,程紫辉已习惯了一个人出行。就算坐火车,带再多行李,他也不在乎。
由于小时候养成习惯,舍不得花钱。程紫辉出门总是跟搬家似的,带一大堆东西。回家时也是,这也舍不得扔,那个东西回家也用得上,免得再花钱买。
程紫辉会存钱。跟爱人同在一个厂里打工时,爱人从来没碰过取款机,不知道钱怎么取。他每个月都有计划,目标。
对于数字敏感的他,能很快在心里算好一块五跟两个一块,到底哪个更划算。每个月的支出都没有超出计划,所以爱人从来不操心钱的事。
虽然不操心钱的事,爱人最不喜欢的事就是跟他一起上街。女人嘛,总是喜欢这家店看看,那家店里进去逛逛。不一定非要买,看到新式服装,鞋子,总会穿上试试。
爱人买衣服,紫辉舍得。但是不不喜欢给自己买衣服。每次都是选最便宜的,只要能穿得上身就行。他常说,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儿,又不操心找对象了,穿那么好看干嘛。
可是他永远都不会明白,男人形象好坏,不仅是自己素质问题,还直接影响到妻子的审美、声誉等等。所以他穿的衣服,大多是爱人给他买的。
星期天好姐妹来约一起上街时,紫辉当着姐妹们的面,会很豪爽给她几张“红脸巴子”。别看他表面大方,爱人知道她心里疼死了。
好在,他也知道爱人不会乱花钱。其实爱人给他买的衣服,比自己的还贵。带的钱不够了,姐妹们那里先借,回去了如实汇报,他会马上拿钱还给人家。嘴上埋怨说怎么给他买那么贵的,手里已经接过来在身上比划了。
当然会有超出预算的时候,紫辉总有办法节省回来。比如,不管天气再热,他宁愿走几站,而不舍得花两块钱坐公交。说这样又省钱又能锻炼身体,两全其美。
他是美了,可也不为爱人想想。爱人美娜,一头乌黑长发,一双大眼睛,镶嵌在那张早晚看起来都是笑容的脸上。微胖,更显得一对双乳浑圆性感。哪个男人见了,都会舍不得转移视线。
他们同样一米六三的身高。要说男人这个高度,就是人们常说的三等残废。可是美娜不在乎,死心塌地地爱着紫辉,相貌平平,“残废”的“守财奴”。
【⒉】
说守财,又没财。主要是紫辉没有学历,又没有扎实学门技术。这不,以前的工厂效益不好了,他们在商量找工作的事。
按原来的想法,紫辉回趟老家。看看两边的老人家,再去一个朋友那里看看。由于这次回家是临时决定的,紫辉也没带什么东西,就一个小背包,随身一套衣服。这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轻装”。
由于走得急,买的火车是凌晨一点到达襄阳东站。冬季天亮得晚,早上六点多的襄阳,外面还是黑乎乎的吧。
晚上七点多,一上火车紫辉就在考虑下车后的问题。到县城估计最早的车也得七点半。
襄阳东站是新建的站,比较偏僻。在那找个地方住吧,怕得一百多吧。就算只要五十,紫辉也宁愿在车站打盹。襄阳也有亲戚的,只是这深更半夜打扰人家,多有不便。紫辉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再说这空手去也不好。
下车后就在车站找个角落,眯到六点多,吃碗襄阳牛肉面,那时天应该差不多亮了。紫辉心里这样想着。
他拿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有人秒赞!郁闷,半夜没有着落竟也有人点赞。有人问他回家干嘛?有家里的盆友评论:要不要我接你帮你扛钱啊?后面还加个调皮的表情。
关注他的还不少,一会儿时间,有十几条。有说叫他路上注意安全的,有说襄阳冷了,要多穿点衣服的。
车厢里空调温度不是很低,紫辉突然间感觉凉凉的。他从背包里拿出外套披在身上,还是冷。拿出杯子,打点开水来喝吧。
开水打来有点烫,他把盖子打开来准备凉一会儿再喝。
这时,手机震动,提示他收到一条消息。打开一看,是安倪,在微信发了个笑脸给他。安倪是美娜小时候玩伴,他们谈恋爱时自然也认识了安倪。
【⒊】
认识安倪时,她才十五岁。短发,水汪汪的眼睛,浓浓的眉毛。最喜欢的动作是抿嘴一笑,把那张脸拉得更大而又不显得长。
当紫辉说她可爱时,她脸上的红色更深了,看似文不对题地说道:“我才十五岁啊”。
傻丫头,以为人家向你表白呀。真可爱!
那年紫辉二十,美娜十八。农村的孩子,一般初中毕业就不再上学了。那个时候学生多,学校少。父母们都是这样想的,能考上中专,以后毕业了工作有保障,读书是值得的。高中有什么好读的?大学是那么容易考的吗?白花三年钱,还不如早早出来多挣钱。
紫辉父母是不是这种想法不知道,他是自己不想读的。虽然过后有过后悔,但后悔有什么用呢?后悔只能让心情更糟糕,只会成为前进的绊脚石。
美娜是觉得自己没有书才份,一看见课本就头痛的那种。不过后来她常常说,如果时光倒转,叫我再去上学,我很乐意。世上没有如果,美娜也只能说说。
安倪才十五岁,为啥没上学了呢?紫辉一直在心里想,不敢问,也没有机会问。虽然安倪还小,毕竟是女朋友的朋友,不能太过热情,否则会有人不高兴的。
后来终于有机会了。一次偶然机会,紫辉得到安倪的电话号码(也可能是有心)。紫辉觉得更不能问,不能搅动压在内心底层的那种涩。也许是另外一种味道,紫辉认为是青涩,干涩,绝不是羞涩。
他们会偶尔联系,电话或者QQ。听到安倪在电话里叽叽喳喳个不停,爽朗地笑,紫辉心情也好。应该不再是抿嘴地笑吧,安倪长大啦,紫辉在心里这样想。
安倪结婚了,打工时认识的。安倪做了主管,男友是保安队长。至于怎么认识的,怎么走到一起,紫辉没权力也不想打听。
后来听说安倪离婚了,原因是男的出轨。安倪很好面子的,渣男出轨对象竟然在年龄和容貌身段上,都无法跟安倪相比。这让安倪脸上蒙羞,但还是给了他机会。没想到男人死不悔改,一而再再而三,竟然发生人家老公找上家门的事情。
再后来,联系得少了。紫辉佩服安倪的胆识、魄力。听说她后来闯过北京,上过东北。虽然没有安倪过多的消息,但她一直都是原来的号码,十多年来,从没有更换过。
【⒋】
紫辉给安倪回了个微笑表情。安倪马上回信息过来:
“一个人?几点到站啊?”
“嗯,一个人,回来看看。十二点过到站。”
“襄阳很冷了哟,记得多穿衣服啊。那么冷,大半夜的,怎么安排的啊?”
“能有什么安排呀,到时再说呗”紫辉这样回复安倪。
程紫辉几次想问安倪的近况,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说些关切之类的话。有点套路,安倪能感觉得出他是发自内心。
聊了会儿,安倪说有点事,叫紫辉车上休息一下。
程紫辉有点安慰的感觉,又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套,不觉得冷了。
这时,车厢里大部分人在睡觉了。他喝了两口温水,靠着座位慢慢进入了梦乡。
紫辉喜欢做梦。有时午睡几分钟,都会做梦。他做的梦很奇怪,有时甚至是重复的,有时后面做的梦,能跟几天前的关联起来。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紫辉不信。他梦里的情节,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但如果他会写作的话,那些梦串联起来肯定会写成传世佳作。
也许这段时间没有睡好吧,尽管靠着座位睡不是很舒服,但程紫辉睡得很香。他梦见自己在溪流边发现一个山洞,里面怪石嶙峋,别有洞天。他在里面流连忘返,来来回回。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分明听得到流水声响,就是找不到出口。
正在那儿着急呢,他醒了。自己压着外套一角了,掏出手机一看,十二点了。不能再睡了,他站起来活动活动,这才发现车窗外下雨了。
他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得准备下车了。
【⒌】
列车准确到达襄阳东站是零点五十三分。在这里停车十二分钟,开往成都。
襄阳是大站,下车人也不少。紫辉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急到下车,他机械地随着人流向前移动,内心希望流动得慢点再慢点。
突然,电话响起。会是谁呢?他一边掏手机一边想。应该不是爱人,因为明天还要上班,这个时候她早睡着了。两边的父母都不知道他要回家,会是哪个这时候还没睡呢?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那个熟悉号码,他有点意外,竟然是安倪。是不是她睡梦中误碰到了手机通话键呢?
他轻轻地“喂”了一声,仿佛怕惊扰了安倪的睡梦。
“你下车了吧?”安倪问道。
“嗯,刚下车,还在出站。”直到这时,他才确信安倪不是睡梦中误碰到按键。
“那好,你就站在出站口不要动。襄阳刚下雨了。”不等他再回答,安倪就挂断了电话。
【⒍】
在出站口站了有十分钟吧,安倪电话来了。
“你出来一直向前走,我打着伞站在一辆红色出租车旁边。”
他才走了几步,就看到安倪打着伞向他挥手。偌大的停车场,只有那辆车,那把伞,那么显眼。
雨下得不大,紫辉感觉湿湿的液体,从脸上滑下。
“晚上出租车不是太好打,等着急了吧?”坐上车后,安倪递给他条毛巾后说。
他机械地接过毛巾,机械地在脸上擦擦,机械地回答道:“没事。”
他一上车,出租车司机就发动了车子,显然早就知道他们的目的地。
程紫辉本来就对襄阳市区不太熟悉,这几年襄阳变化又大,他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哪里。只知道下车时,听到司机说二十五块钱。他又机械地拿出钱准备付账,哪知安倪早就准备好了。两个人在那里推让了半天,还是出租车司机说了句“既然是朋友去接你,钱就让她来付算了。”
“朋友?”程紫辉从来没有想过跟安倪是什么关系,怎么出租车司机一眼就看出他们是朋友?而不是兄妹?或者是……?
没容他多想,安倪招呼他,“进去吧,上三楼,左拐3012房间。”
他才看清,原来出租车停在一家宾馆门口。安倪直走到服务台,似乎跟服务员熟悉地打了招呼,从包里抽出两百块钱,然后拿着钥匙走过来。
这一切,象这场夜雨一样,突如其来。紫辉感觉象是梦中一样,只有机械地跟着安倪来到3012。
【⒎】
安倪打开房门,把房卡插入电源座,开了灯。
程紫辉年轻时,住过一次旅社。两块钱一晚,一个房间四张铁架子床。他住进去时,有一张床是空着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中间。另外两张床上,坐着两个人在聊天。程紫辉冲他们点了下头,算是打个招呼。随便洗洗,一觉睡到天亮,起床离开了。
今天这样房间,程紫辉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迎门一扇玻璃门,里面是卫生间。房间里有两张床,两把沙发椅,桌子上有电视,电脑。旁边还有饮料,方便面,墙上有空调。
不及他细看,安倪对他说:“你先洗澡,我去楼下,你好了叫我。”说完,打开房门出去了。
程紫辉慢慢从背包里摸出衣服,走向卫生间。他感觉有点乱,到底哪里乱,自己心里也说不清楚。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里。
冲了个澡,才清醒过来。他穿好衣服,想到楼下看看。可能心底里想看看,安倪到底是不是在这里上班。
楼下看了看,没有看到安倪。不知为什么,他不想给安倪打电话。出门时没带上房门,他赶紧回到房间。
没有开空调,也不觉得冷。他穿着保暖内衣躺床上,没有一点睡意。他使劲儿想了半天,怎么也没想到安倪会去车站接他。这几年她一个人带个孩子,怎么过的?做什么工作?他很想知道个清楚明白,却又不知道怎么问。
正想着,安倪推开房门进来了。
“不困啊?咋不睡呢?”安倪笑问到。
“不是等你么”心里这样想,他没敢说。
“车上睡了的,不困。”他接着说到:“我刚才楼下去了一趟,没有看到你。”他想要安倪接话,说刚才去哪里了,自然就会说起她的近况,会说到为什么今晚去车站接他了。如果安倪不说,他不想直接问。
“睡不着就看看电视呗”说着,安倪打开了电视,坐到另外张床上,把枕头支在背后,靠着床头看电视。
安倪今晚穿红色裙子,伸直的双腿上套着黑色丝袜,更显得性感。程紫辉没心看电视,内心有种冲动。
他来到安倪这张床上,欲伸手去搂抱安倪。安倪打了一下他的手,“我们,不要这样,看电视吧。”说着,安倪往边上挪了下身子,紫辉尴尬地靠着床头坐下,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程紫辉感觉自己思想凝固了。那一刻,仿佛空气也凝固了,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气味。程紫辉就保持着那种姿势,也不敢看安倪一眼,他只希望快点天亮。
天终于亮了。安倪先起身说“好久没吃襄阳牛肉面了吧?走,我请你喝黄酒,吃牛肉面。”
程紫辉还在尴尬里,也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有自己的想法,什么听安倪的。他只是在想,这牛肉面钱,一定要我付。
热腾腾的牛肉面,有一股诱人的香味。吃口面,喝口正宗襄阳黄酒,那种爽心简直用语言无法来表达。
可是,程紫辉只想快点吃完。然后去坐回县城的车。
安倪没有跟他抢着付钱,等他结完账,正不知怎么开口时,安倪笑着打破了尴尬说:“看看有没落下东西?”
程紫辉紧了紧背包,说没有。
“那你路上小心!我也休息一下,要准备上班去了。”
程紫辉有点惊讶地看着安倪,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好了,快点赶车去吧。坐534路公交,直接到汽车站。”
在公交车门开的一刹那,安倪说着说:“我们这也算是开过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