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冬天，在远方读研尚未毕业的我，匆匆赶回到老家看重病住院的舅舅。
我从小与舅舅接触不多，上大学时得到他的大力支持，寒暑假去他家小住过几段时日，留下一些回忆。舅舅是老妈的大哥，是一位有主见的、有人情味的老人，沉默，行动缓慢，话不多但不容置疑。
舅妈是传统家庭主妇，在阳台种得一手好菜，也烧得一手好菜，特别想念她的煎鸡蛋，饱满鲜嫩没有焦痕。舅妈体胖，然而每天都不遗余力上下五楼准备三餐，印象中她永远把自己关在厨房，早饭包子面点大饼豆浆，午饭家常煎炒蒸焖，晚饭有时备好食材煮小火锅。每顿正餐恭恭敬敬让舅舅坐首席，途中时刻关注舅舅的需要，添汤夹菜关怀备至。
舅舅七十多岁，身体虚弱，同时患有心脏病、糖尿病和高血压，舅妈每天给他递药打针送泡脚水。即便是这样的身体状况，舅舅还坚持在自己做过厂长的厂子里做着守门人，每天慢慢地穿戴好，慢慢地走去上班。直到有一天，从楼梯上摔下来，大腿骨折，因为年龄、身体原因，无法即刻手术，只能静养。又直到有一天，心脏病发作，彻底住进了医院。
我看望舅舅那天，天气不是很好，云层厚，阳光只能从缝隙照下来，温度很低。
医院的住院部很安静，偶尔能听到护士在楼道里走过的声音。我到达病房的时候，舅妈已经赶回家做饭，看护的表哥也刚好出去了。病房不大，光线不好，比较暗。电视是开着的，有画面但没有声音。
舅舅躺在病床上，盖着被子，闭着眼睛，嘴唇干瘪，整个人看起来缩小了一圈，像风干的枣子。
我放下买来的东西，轻轻地唤醒他，说舅舅，舅舅，我来看您了。他困难地睁开眼睛，认出我，很高兴地想要说话，但是已经发不出声音。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我说话，我握着他干枯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点钱，他艰难地挣扎着要还我，喉咙里发着声音。我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语无伦次地急迫地表达，舅舅，我长大了，谢谢您之前的资助，我马上就要毕业了，要参加工作了，我不缺钱，真的，我能挣钱了，您就收下吧……
一番解释，我看到舅舅眼睛里流露出欣慰的神色，虚弱地将两手压在胸前，随后又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睛昏昏睡去。此刻表哥回来，寒暄几句，我也就离开了。
大约两个月后，我在学校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告诉我舅舅去世了。
那是我第一次握舅舅的手。
也是见舅舅的最后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