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没有给我太多的洗礼,我对生命一词更谈不上深刻的理解。只是想写下一些小小的感受,希望过了多年后,依旧还能记起。
小时候,外公家在筒子楼里,我和表哥一起去见太婆,她是我外公的妈妈,瞎了眼,看不见我们的样子。那时候她已九十高龄,躺在床上,听到我们的声音,吃力地爬起来,摸到身边的橘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来来来,吃橘子。"我和表哥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太婆,她的房间关着灯,偶然有光透过窗的缝隙溜进她的屋子,爬上她的床沿,打亮她的脸庞,映照她的白发,只见她和蔼地向我们笑着。
"太婆。"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她答应了一声,把橘子放在我和表哥的手心,又摸摸我的脸庞:“都这么大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却也是最后一次。只记得有一天,家里突然忙碌起来了,大人里里外外地跑来跑去,有些人红着眼,有些人轻声地哭泣着。大人们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我跑进了太婆房间,看见一张草黄色席子摊在床上,席子上头盖着另一张短些的席子,下面露出两条白色而细小的腿,我寻思着太婆怎么睡觉都不盖好被子,便想上前去拉席子。我妈这时看见了,很快就赶我出来了,说道:“太婆睡觉了,别去打扰她。”
“那她席子都被盖好呢,我去给她盖好。”
“太婆不冷的,那里很温暖。”我大概看到我妈哭了,便默默地不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太婆没了。
我在家里辈分小,亲戚连理又多,总有几个长辈特别宠我,爱我,小小年纪便是兴风作雨,又仗着长辈的照顾,耀武扬威,哥哥姐姐都不敢得罪我。除了外公的妈妈,有个人特宠我,那是我另一个太婆,是我外婆的妈妈。至今离她过世快八九年了,我依旧很思念她。每当想起她,总有很多的怀念和愧疚。然而记忆终究开始模糊起来,太婆的脸庞我越来越记不住了,她那瘦小的身影也离我越来越远。
每年家族聚会总是去太婆家,她的家在一片田野上,立着一个小石屋,后面是成片成片的橘子树,每当秋冬季,树上长满了绿色的,黄色的橘子。圆滚滚地挂满枝头,橘子树丛间有条小溪,清澈见底,小鱼游荡其中,我们几个小孩子总是跨过这条小溪,爬上橘子树,就在树上摘了橘子吃。我那时身材小,又爬不上去,太婆就拿了凳子,把我抱到凳子上去,让我自个摘下。那时太婆围着一条蓝色的布裙,总能从布裙的口袋里变出糖来,招呼我们这些孩子。我的辈份最小,跟在大孩子的后面,太婆总分给我最多。孩子间难免有些打闹,不管是不是我的错,她总是张开她的双手护在我的面前。临走时,她偷偷把我拉到一旁,塞钱给我。我不要,她便生气了,执意要我收下。小时候就想,希望她老得慢些。若是自个减寿十年,换得她多活十年,也是愿意的。
然而梦想只是梦想。
渐渐地,我长大了,忙于学业,太婆那也是很少去了。有一年过年,我妈对我说:“去看看太婆吧,她想见你,再不去见她,她怕以后也见不到你了。”我没当回事,一直拖着,直到过年才去了。走进太婆家的门,房间暗乎乎地关着灯,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伴随着讨厌的感觉,逼着人想要逃跑。不过一会,太婆从后屋走了出来,看到我非常欣喜,拉住我的手嘘寒问暖。我问太婆身体怎么样了。她握着她的手臂说有些难受,吃药也吃不好。
我不相信鬼神,若是世上真的有死神,我相信他们那天已来到了太婆的身边。
再过了一个月,我就得知太婆得了肿瘤了,晚期。她岁数已大,经不起手术,只能接受保守治疗。医生说最多三个月。我当时在读高三,忙碌着学业,却没有时间去看她,心里很怕得知太婆的消息。直到将近三个月后的某天,我妈突然对我说:“太婆走了。”我才觉得全身突然间被闪电劈了一下。我怎么没去看她最后一面。我没想到,那次见面,却是真的最后一面。
一个月后,太公也绝食,几天后,他也跟着太婆走了。太公走了,是种解脱。他一直饱受脚疾的困饶,苦不堪言。若不是为了太婆,怕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太孤单,他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过年时,我去祭奠太婆,跪在她的肖像前,却是哭不出来,看着燃燃烧着的火苗,我只愿她和太公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同年,我再一次参加葬礼。那年,我十八,去一个十八岁女孩的葬礼。她是我的亲戚,只在小时候见过,现在却不认得了。她之前在上海读书,受到同学挑衅排挤,在夜里从黄埔大桥跳了下去,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那天风很大,下着小雨,打在脸上,只觉得刺骨的寒冷。她的灵堂就设在那里,同辈的每一人,都要在她的肖像面前拜上三拜。当轮到我时,我跪在那个小枕上,看着她黑白相框里的照片。我不敢去相信和我同岁的人就这样子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还没体会生命的酸甜苦辣,还没做自己想做了的事,还没孝敬她的父母,怎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在那个晚上,上天对她的垂怜也只有那扑通的一声叹息,她又是带着这么样的苦楚离开这个世界。我看见她的父亲一声不吭,满是血丝的眼睛中充满了绝望,我看到她的母亲哭着拉着她的遗物不放手。而她却这样子走了。
死者永远十八岁。
人越大,经历更多的生离死别就越多,有时我问自己生命的意义在哪里。却怎么也得不出答案,未来在远方的逝者在告诫自己,活着便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