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卢向左边一指,说道,师傅,我们不上山,要去梨园。门卫看了几眼,那栏杆就笨拙地升向了天空。这是个周六,马陵山下热热闹闹,一帮徒步者迎面过来,他们走了一上午路,现在要去吃饭。
今天的梨园才是真正的梨园,一树树梨花自自在在,那些热闹的舞台、音响、帐篷、烧烤一律消失不见。梨树丛中的那片油菜花仍然十分热烈,它们花期长,坦坦然然的模样。过了旺盛期的梨花开始凋落,随着风儿一阵松一阵密的,有时,竟似下起了梨花雨,一地雪白。我这才知道,梨花雨属于风起时经过梨花地的人,而不是那时在书房中读书的人。
一群鹅穿着梨花一样雪白的服装在花丛中巡逻,它们步子从容,与几只鸡先生鸡小姐彬彬有礼地擦肩而过。住在梨花丛中几间简易房内的中年男子是它们的主人,他热情地告诉我们,你们要用力追,它们才会想起自己的翅膀。
主人似乎殷切希望家禽被激发出野生动物的潜能,似乎那样家禽下的蛋就格外的香。曹操喊着号子冲过去,鹅跑起来的时候果真扇动起了翅膀,叫声大而急促,可并不惊慌。时间过于久远,田园生活消磨了野性和斗志,鹅忘了自己曾经是只鸟,忘了自己有对翅膀,曹操喊起来,你们不飞,我飞!他模仿起老鹰的动作,却一个仰八叉摔进了草丛。老卢说曹操真敬业,趴在地上仰着拍。曹操嘿嘿笑着爬起来,摸了摸屁股,说,还好,我皮粗肉厚。
老秦和摩托车手小路约好了一点在梨园见面,于是我过了一回上午被压缩,下午被扩展的田园生活。悖离了习惯,我只能重新设时间,设定11点午睡,于是就有了困意,躺在床上迷糊一阵被手机闹钟叫起。11:40做午饭,撒把面条进了锅里又加个鸡蛋。12:20几个人会齐上车,老秦和老卢在前面聊天,我蜷起双腿躺在后座,迷迷糊糊积攒着能量。我最近状况太差,一个细节就能毁坏身体,风吹草动就变成了巨大的障碍。
我们下午一点到了梨园,小路说正在吃饭,两点到。在等待摩托车手的时间内,我们和一群鹅玩,拍着它们的照片。几个人分头配合,把它们朝小圈子里赶。一会儿,它们就突破了我们的包围圈。开始的时候,有只鹅凶狠地抬起尖厉的喙,瞪着曹操。现在呢,它们似乎乐意陪着我们玩,它们喜欢我们的狼狈样子。在梨花地中追鹅,我们出了一身汗。无论对于鹅还是我们,这都是合适的运动量,愉快的运动方式。
这家的六只鹅遇到了另一家的四只鹅,招呼不打,也不说话。它们身上体现了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从容和优越感。那只狗被拴起来了,它的行为让人不放心,它的破坏性大,于是只能听到叫声扯着绳子向远方蔓延,汪汪汪,汪汪汪。
一片梨园为我们保存了田园之地,理想的生活之地。一群小学生穿着汉服在梨花丛中朗读。这是一个国学小组组织的活动。小朋友们读着不知道内容的书,声音悦耳。家长们的眼神发亮,充满期待。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梨花的开和落,他们也不知道身边粗壮的梨树已经长了八十年,他们更不知道如何从古书中读出真正的田园味道。他们闻着梨花的香味,他们知道几个月后,梨子满园。
我朋友写道:那一日,梨花落土思念入尘,尘若土,土若雪,雪若梨花,别有根芽。这似乎就是人生的循环,梨花的飘落就像母亲为了孩子的成长,要早早地分离。
小路和小松一口气从郊区骑到了梨园,刚洗过的衣服上溅了一身泥浆,大呼过瘾。
休息一会后,他们快速在梨树丛中绕起了圈子,庞大的摩托车在空中弹跳自如,有如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一辆有理想的摩托车向往着天空,更别说有血有肉的人了。
骑进了那片松软的泥土后,我们便被淹没在滚滚红尘之中,呼吸着尘土,一身污泥。那时候,梨园中的一切都开始绽放,鹅,读书的小学生,拍照的人,摩托车手。一会功夫,这一切全都飘到了梨花之上,带着淡淡的花香。
天空下起了小雨,我们结束了拍摄活动。老秦把车调了个头,沿着梨树丛中的水泥路转到了一户人家,他和老卢每个人买了五十个草鸡蛋。女主人很热情的从鸡屁股下掏来掏去,鸡兴奋的咯咯叫唤。老秦说昨天我过来两次,你们家都关着门。女主人说,昨天在家一天啊!
女主人问我们那鸡蛋怎么样?
老卢说,我们是回头客,你说怎么样?
女主人笑起来,忙忙碌碌准备着。他们家四五间屋子带着个院子。
家里几口人呢!六口。
话音未落。几个人开着一辆车,拉着木柴走进了院子。我一看就明白了,老头是她的丈夫,中年男女是儿子儿媳妇,没露面的应该是孙子或孙女。
一个大筐上晒着蒲公英和野蒜。没事采采野菜,打发打发时间吧,老人说。这就是半山腰农户的一家人和他们的生活,雨打在他们的屋顶上,空旷而响亮。
我们无限地贴近地面,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田园生活。或许呢,田园中的人们挖着野菜,那颗心却一直在天空中自由飞翔。
老卢说回家要好好洗个澡,身上又是泥,又是土,摄影师和骑手一样都不容易啊。老卢说雨把我的车洗干净了吗?我笑起来,过了一个下午的田园生活,你就什么都指望老天帮忙了,那么一点雨能洗什么?老卢看了看自己的车,嗯嗯,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