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解《天龙八部》----(二) 爱情

从这个方向来解读,那么故事是从逍遥派开始的。

《天龙八部》书名取自佛教,其中包括天众、龙众、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迦,共八部,是佛教中的百万大军。以我对佛教粗浅的了解,妄自揣测一下,金先生以此为书名,大概是以佛教的禅理,来讲述这么一个家国天下,浩瀚江湖。书中处处透露着因果轮回,明心见性,雁门关的惨案,段誉的身世,鸠摩智的彻悟,慕容复的执迷,等等等等。开篇就是佛国大理的无量山,而后先生洋洋洒洒,戏曲,围棋,道家思想皆尽融于书中。逍遥派就是个典型的道家门派。

门派名为逍遥,是取自庄子的《逍遥游》。武功讲究潇洒飘逸,磅礴万物以为一,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而庄子信奉“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故而逍遥派尽管武功极其厉害,却不扬名于江湖,低调得很。

无崖子是逍遥派的掌门人,有一个师姐一个师妹,逍遥派招生有个奇怪的规矩,就是不单单要聪明,还要俊秀,所以无崖子师兄妹三人也都是俊男美女。俊男美女天天在一起,学得又是这么高深的武功,信的又是这么出尘的哲学,自然不容易看上外人,相互之间产生朦胧美好的感情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这是一段很常见的三角恋,师姐和师妹都喜欢无崖子,无崖子喜欢师妹多一些,师姐不服气,师妹也不是省油的灯,各种撕逼,撕出了后面的种种纠葛。童姥的爱是一场妄恋,一恋七十多年,不知师弟有没有想起过她,李秋水纵然和无崖子成了一段神仙眷侣,诞下女儿,却败给了妹妹的玉像,无崖子性情潇洒,武功绝顶,无奈也有着文艺青年的通病,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冷冰冰的玉像占据了他所有的爱恋,却不知珍惜眼前人,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道是有情人,往往最无情,实为假逍遥,难得真自在。

无崖子也许到死都不知道,他会有一个女婿,青出于蓝,比他更受女子欢迎,让情圣二字实至名归。如果说天龙一书时间轴上自逍遥而始,那么大理段二才是埋下整个故事的伏笔金线。如果没有段正淳,书中的男一号段誉也就不会有了,钟灵木婉清王语嫣阿朱阿紫也都没有了,马夫人不一定是马夫人,乔峰的身世不一定会揭开,就算虚竹得了无崖子的功力,也没有段誉在他赶到灵鹫峰下之前护住了童姥,王夫人也不一定是王夫人,无量山中的武学典籍也不一定运到了苏州,慕容复也没有了表妹,这故事就真的不精彩了…

这也许是整个武侠史上最让人恨不起来的渣男了,其实渣男和情圣,可能只有一线之隔,偏偏这一线,犹如天堑,无数深耕此道的流氓们都成了万人唾弃的对象,只有段正淳做到了,此处应该有掌声。真正的情圣,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不是处处留情后让姑娘们悔恨一生,而是真心地对待每一个女子,喜新不厌旧,以博爱的胸怀去爱他生命中的所有姑娘,欣赏每一个姑娘的好,包容每一个姑娘的坏,甘愿为每一个姑娘去死。此等境界,非常人可以做到,普通人不可轻易尝试,风流和下流,人们多半只占后面一样。段正淳的女人们偏偏极有性格,原配刀白凤为了报复他和段延庆生下段誉,秦红棉为了他不见男人,还让女儿也不见男人,甘宝宝更是工于心计,王夫人为他连所有大理人都恨上了,却在家里种满茶花,阮星竹也许最讨喜,和他生了两个孩子,这些女人们明明恨极了他,被他哄两句,马上就能转嗔为喜,看到他有危险,马上就能挺身而出,实是爱极了他,侠女最是痴心,王爷最是多情。段正淳天生情种,重逢的每一个女子,都是“XX,我无时无刻不再想你”,这话着实不要脸,却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不然也不会秦红棉一出现,就冲动得想和她远走高飞,甘宝宝一出现,又冲动得想和她远走高飞,刀白凤一叫他,他又舍不得了。他见一个爱一个极不负责任,却在萧远山一句句揭开虚竹身世之时细细思索自己是不是和叶二娘有一段,如果真有一段,就算受尽天下英雄耻笑,也要挺身而出。多少人羡慕段正淳的江湖,这样的江湖刀光剑影是其次,主菜尽是雪月风花,他的便宜老丈人无崖子不知爱为何物,是个寄情玉像的文艺青年,而他每一个细胞都充满着爱的因子,成了个有情有义的好色之徒。

终于到主角了,在我心里,段誉是个真正的贵族,不是指出身,而是精神上,他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他浪荡江湖,被欺负,被鄙视,被擒住,被心上人无视,却始终有着呆子般的书生意气,有一颗善良温热却又勇敢的心。剑湖宫内的房梁上,他第一次见到了钟灵,一个有着乌溜溜大眼睛的可爱少女。他当然是喜欢钟灵的,但不是男女间的喜欢,纯粹地是对美丽姑娘的喜欢,然后一起被囚,拿着鞋子去搬救兵,明明借到了马却担心马主人的的安危回转头来报信,结识了木婉清,数次历险,始终不弃。他看到了木婉清的容貌,当然欢喜,也还只是对绝美女郎的欢喜,这都是出于对公理和道义的坚持。一番热闹下来,两个姑娘都对他情根深种,钟灵懵懂而单纯,木婉清热烈而克制,两片深情,段誉也只觉得各有各的好,并未对他们产生爱情。

被鸠摩智擒到姑苏,见到了阿碧和阿朱,感慨江南美人风物,他喜欢美女,并非像他老爹一般只想和她们发生男女之爱,他爱美女犹如爱美景美食佛经易理般喜爱,直到他见到了王语嫣。那是和洞中玉像一般美丽的女子,仿佛姑射神人踏梦而来,寄托了他无数美好想象的洞中仙子突然活了过来。向来痴,从此醉,王姑娘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他的一颗心也全部放在了王语嫣身上,哪怕知道对方心有所属,只要能保护她,听她对自己说几句话,看到她对自己笑一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百转千回之后,王语嫣对慕容复死心,终于走到了段誉身边,却马上经历了父丧母亡,身世大白的悲剧起落。金先生后来的改版许多人不喜,而我以为结局对段誉的修改是极好的,王语嫣最后还是回到了慕容复的身边,段誉娶了木婉清娶了钟灵娶了晓蕾娶了梅兰菊竹四姝。

段誉放王语嫣离开这个安排尤为精彩,就性情而言,王语嫣并不讨喜,跟在慕容复身边,说是怕他和人动手吃亏,实际上比慕容复厉害的不是太多,就算碰到了,也不是她能指导得了的,反而会成为累赘,段誉为她数次以身犯险,她却对段誉凉薄相待,直至最后跳井,也是由于慕容复决心竞选驸马和对段誉的愧疚;就相貌而言,木婉清并不输她,书中描写木婉清

“段誉登时全身一震,眼前所见,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只是过于苍白,没半点血色,想是她长时面幕蒙脸之故,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段誉但觉她楚楚可怜,娇柔婉转”,

第一次见王语嫣时

“眼前这少女的相貌,便和无量山石洞中的玉像全然的一般无异。那王夫人已然和玉像颇为相似了,毕竟年纪不同,容貌也不及玉像美艳…眼前少女与那洞中玉像毕竟略有不同:玉像冶艳灵动,颇有勾魂摄魄之态,眼前少女却端庄中带有稚气,相形之下,倒是玉像比之眼前这少女更加活些”,

其实从书中看来,王语嫣的容貌甚至不及木婉清,只是神仙姐姐先入为主,占据了段誉的心而已。在经历了种种欢喜悲伤后,段誉武功大成,身登大宝,已明心见性,长久以来,他都是把王语嫣看做了洞中的仙子,把心中最美好的情感都寄托在了想象中的神仙姐姐身上,王语嫣则是神仙姐姐在人间的投影,他执迷的不是王语嫣这个姑娘,而是自己心底的一种寄托而已,如镜中花,水中月,勘破执念之后,当然选择成全,成全了自己业障的解脱,也成全了王语嫣对表哥的痴心。当时段誉于情之一字,已然无碍,婉妹和灵妹对自己一往情深,自是不能辜负,晓蕾和梅兰菊竹四姝,娶与不娶,也无分别。

说到底,天龙八部的爱情里也浸透着禅意,生老病死,伤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仔细思索虽回味无穷,但太过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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