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


尽管没能靠下楼的脚步声分辨出他,但我并不意外这是属于他的步伐。皮鞋触地,声音不轻快也不沉闷。喏,一个工作负担不重的上班族。

他没看我,我也只是在敲打键盘的间隙瞟了眼他。现在是五点零二分,离闭馆还有二十八分钟。大概是提早下班,于是顺路来图书馆借书。不错,这人做事挺有条理。因为什么?看他直奔查询机的方向,显然已有一份书单在脑中。

二十分钟以后他来见我,带着两本书。我把右眉毛挑到陈坤三分之一的程度,十分钟找一本,这效率可不够高。我若无其事地让他刷读者卡、打开电脑的副显示屏、把书消磁、摆出一副相当和颜悦色的表情,把书递还给他。就在向我道谢离开之前,他终于开口。

我窃笑。他肯定有想要说的话。他不知道我在等他说话。

“您好,您这里有《艾比斯之梦》么?我没查到这本书。”他声音礼节性地掺上少许歉意,态度却是非要这本书不可。

我瞄了眼旁边徐徐翻阅《老年月报》的老太太,然后还他个笑容,“好的,我带您去找。”

我一边站起身走出服务台,一边跟他道歉,说这书是这月新到的,暂时还没录入到查询系统,别见怪。我在几个书架间徘徊稍许,又从科幻文学转到日本文学,最后帮他抽出这本书。

走回服务台,我又坐在电脑前,和他的关系从并肩恢复到面对。又一次刷卡消磁,他匆匆道声谢,快步走开。目送着他的背影,我开始回忆他过去二十分钟的表现,衬衫领带、西裤皮鞋,中产级别的出身工作修养,加上那副长相,就是个典型的75分男人。虽不困厄,也无波澜。他很快就会和个七八十分的姑娘结婚,在为稳步上扬的房价皱几次眉头后买下一套城区次佳位置的新房,并在这个不算大的城市终其一生。

他就像小说中一笔带过的典型人物,稍一放手就化作背景。

不过,倒也有意外收获——原来他抑制情感的能力,也是75分。我知道他有多想要那本书,所以故作踟蹰。他急躁。虽不表达,却被举止出卖。

回过神,最后一名读者走向我。刚才那老妇人从我手中接过书,放进环保袋。环保袋上,印着“参与人口普查,履行公民责任”。

很好,又一次命中,我不看书名,就知道她借的是周公解梦、养生保健。

我不是神,也不是见微知著的福尔摩斯,我的一次次命中不是猜测,只是印证。我的法宝,只是他和她名下长长的借阅记录而已。

他们读过的书,这代表很多。

就像我能看穿他们,你们也能看穿大半个我。我就像你们推断的那样,是个图书管理员。你要想见我,得来雁城的市图书馆。周末的早九点到晚八点,周二到周五的早九点到晚五点半。周一我不轮班。

地下一层是我在的阅览室,进门左转是我在的服务台。见到我后,你就会觉得我是那种典型的管理员。衣着整洁又带着点懒散,年纪轻轻却找了这么个铁饭碗。我有一台电脑,主显示器对着我,以明灭标记每天工作的开始结束。和主显示器背靠背的副显示器面向读者,好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姓名性别读者证号、那张我馆电脑摄像头荣誉出品的低像素猥琐电子证件照、借书日期还书日期,以及他们所借的书。

不过,副显示器通常关着,只有读者来找我借书还书的时候,我才会舒展身体、将它开启。不难想到,我跟你见过的那些图书管理员一样,喜欢在穷极无聊的上班时间干点儿私活。别抱怨,这就是我,也许还不及那个75分读者的讲述者;这就是市图书馆,一个一层改造成弥漫着爆米花香的小电影院,想去借书却要么地下要么二楼的地方;这就是雁城,一个你们听说过却没去过的北方城市,在这里你的选择不多,比如方言,比如饮食,再比如,读书的去处。

所以,尽管我和这座图书馆都有点漫不经心、吊儿郎当,这里依旧是个挺受欢迎的地方。交通便捷、藏书颇丰、电子书和网购尚未统治这个城市,这都是合情合理的缘由。

得益于此,关于读者、关于书,我总有充足的观察对象。

我一直不理解,为何人们对待自己的身份证银行卡或手机号码小心翼翼,对自己读过的书却不加掩饰。对那一串串数字,我不想攫取什么,也不能读出什么。但是一本本书的独特顺序,却能告诉我太多。你选择的书,可以透露你的风格品味需求。而长期读者的读书记录,则是观察一个人内在变化的最佳选择。借还日期更是我偏爱的关键证据——你是谨慎还是粗心,你是勤勉还是散漫,我都能讲给你听。况且我也不是恶意侵犯隐私,读者信息在主显示屏上多停留的几分几秒种,最多只是我的工作疏忽。

你没看穿的那小半个我,就是我和其它图书管理员不一样的地方。我的不少同事都确实把接待读者当成负担,但于我而言这却是平日工作最享受的妙笔。那些偶尔来此打发时间的人,我兴趣不大。他们对书的热爱有限,他们能提供给我的素材也有限。只有穷极无聊时,我才会拿他们做推理与揣测的对象。那些熟客才是我最为期盼的目标,他们有多热爱书籍,我就有多热爱他们。我从书名日期中读懂的信息严丝合缝地对上他们的举止样貌,这给我极大的成就感。而他们与我的寥寥数语中,又往往包含着读者信息所没有的惊喜。

比如,那个75分的读者又来到了图书馆的地下一层。这次,他的眉头紧皱了一点、行动迟钝了一点,这可是从他依旧准时的还书日期中读不出的内容。

我带着种亲切感把我正在写的东西保存关掉,提前为他打开副显示屏。这一次,他又有一本书找不到。《平如美棠》,很好听的书名,我像上次一样还他个职业化的微笑,帮他去找。

这次我没有拖延,直接走到新书区,抽出书递给他。从书架走到服务台的一路,他除了道声谢依旧沉默。我没有挑起话头,我知道他心事重重,但我不能开口,他的话问不出,只能由他自己来说。我能做的,就是扮演好一个可靠而陌生的图书管理员。

我很好奇他的心事为何,因为这一部分,从借阅记录中无法读出。

可是他并没有就范,把书往公文包里一塞就匆匆上楼。我懒得追问,留在自己的位置接待下一位读者。一个中年人,一本官场小说、一本励志鸡汤文、一本历史解密,一种人生定格但还想向外张望的姿态。不不不,这人肯定不会置身官场,那帮家伙怎么会看书。

幸好,75分读者没让我等太久。他只过了一周就回来,创下了他来图书馆的最短间隔。这次他没用我帮忙,径自去找书。已是行将闭馆的时间,留在阅览室的读者只剩他一个。他来到服务台,手拿一本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我一挑眉毛,这书他一个多月前借过。

等他走到服务台前,我终于有机会端详他。这次他更显疲倦,有了黑眼圈,周身散发着一股惊惧不定的气息。我打开副显示屏,接过书,一切动作如常,只是多一点小心翼翼。这本书已老旧,要是在我手里有个缺角掉页就麻烦了。他把办完借阅手续的书紧紧抓在手里,不顾手掌的汗已打湿封面,终于开口。

“你说,每个人都会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么?”真亏了他还在全力克制,明明是极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还要拙劣地套上闲聊的语气。

“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我在等待更多的信息。

“就是说,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读着读着一本书,忽然发现里面的一个人物非常像自己。不光是性格身份这些,就连遇到的事情都特别相像”他顿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别的读者向你们图书馆反应过这种情况?”

“这很正常啊,我们图书馆里藏书也不少,书中情节千差万别,遇到一本和自己共鸣很多的书,也是有可能的。无限只猴子一起打字,还有可能打出莎士比亚全集呢。”他苦恼的原因只是这种巧合?

“不是那种普通的相似”,他语气中充满痛苦,“书中的那个人不是像我,那个人就是我。就像这本《寒冬夜行人》,绝大部分内容一切正常,但是最后突然出现的那个角色,完全就是照着我写的。书里不光讲我的过去,也讲我的现在,连我看到每一行字时的心态都描摹得一清二楚。更可怕的是它居然还能预测我的未来,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它读完,一半是好奇一半是觉得如此为之就能彻底摆脱它,但是没有用。不光书里预测的事件一一应验,到最后图书馆里还有下一本书、还有新的内容等着我。”

“抱歉,我没看过《寒冬夜行人》,没法判断里面的角色是不是真的像您。您说还有新的书和内容,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恍惚,我的图书馆里居然会出现一本翻版的沙之书。不过,以他的精神状态,所述的内容也不一定可靠。

开始提及细节,他更加激动,“《寒冬夜行人》里的最后一句话,我现在简直能背出来,‘借阅期满,他又回到了图书馆,在一番寻找之后,借走了一本《艾比斯之梦》。’,我忍不住去照做,而图书馆里果然有《艾比斯之梦》,《艾比斯之梦》里又果然有类似描述我的内容,而且越来越直接,越来越像我,有时候甚至用起了第二人称,这本书是想在命令我么!书的最后让我去借《平如美棠》。而《平如美棠》,又指引我回到了《寒冬夜行人》。以前我看书总是要接触没见过的事物和不知道的知识,可这一次,我觉得我读到的是,我的书……”

我皱了皱眉头,“如果是有人恶作剧,请您提供一下有问题的书名和具体页数,我会对图书馆里的书进行核查,尽量阻止这种篡改书籍的行为。如果只是巧合而您又十分在意的话……”

“那建议我和身边的人聊聊,或者去看心理医生?”他打断我,居然有些激愤,“已经过了闭馆时间了吧,有劳聆听,不打扰了。”他转身就走,背影满是落寞。

让你失望了,如果你把我当成最后一根稻草的话。我目送他回到一层,起身将几本刚还的书放回原处,关灯锁门。

明天是周一,我打算在家休息一天,闭门不出。

周二,就像平常一样,我骑一辆旧二八车,车筐里放着充作早点的豆浆油条。平常停车的地方被辆警车占了,自行车只好放在稍远的地方。我拎着装早餐的塑料袋优哉游哉地往楼梯的方向走,八点半,剩下的时间吃了早饭再收拾收拾,正好。

一阵交头接耳声在楼梯间中不断回响,最终入我耳中。按理说这点的阅览室,不应该由这么多人。下到阅览室门口,才看见几名警察三三两两地分开,要么问话、要么记录。而他们问询的对象,是我的同事们,以及一脸阴郁的图书馆馆长。阅览室门口,一道警戒线拉起,禁止进入。偶尔有几个警察出入。

豆浆油条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凉下来,我也差不多花了这么长时间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虽然罕见,但是简单。

75分读者死了。就在我的阅览室里。警方初步认定,自杀。

我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我甚至连阅览室的门都没进。但我能大概想到他身亡的场景,如果他确实是自杀的话。趁着警察问询的间隙,我拉住来得更早一步的同事打听了几句,他说75分读者是死在周一的下午或夜间,他在阅览室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自缢而亡。发现尸体的是今天上早班打扫阅览室的清洁大妈,大妈第一眼看到尸体后吓得够呛,不过还是很快报了警,随即调整到八卦模式,兴奋地寻找每一个倾听者。

我点点头,知道这么多,足够了。我知道那个角落,我也几乎能想象出75分读者死亡的过程,如果他真的是自杀的话。那个角落在阅览室的最远端,被几个空书架掩饰得很隐蔽。隐蔽到了楼上的地板漏水,渗到墙壁上长出霉菌,我们都过了好久才发现。给天花板重新做了防水后,维修的工具就都一直摆在那个角落,反正读者们也不会稀罕一架梯子或者一卷绳子,除非,是一个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读者。

我几乎能看到75分读者以一身正装的模样,在下班之后悄悄地进馆,溜到那个角落,偷偷等到闭馆前后,再布置好机关,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我说不好,他给自己一个如此突兀的结局,是出于什么样的念头。

我也能看到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不会一石激起千层浪,但一池涟漪,大概还是有的。清洁工大妈恢复了之后,大概会把那具悬空的尸体当成街坊邻里的长久谈资。警察来的及时,大清早就封锁了现场,可城小嘴多,大概整个故事还会在某个贴吧和论坛萌芽,成为流行一阵子的都市传说。在消息的流传上,挺着大肚子的馆长想法大概和我很像。在被警察简单问了几句话,再登记了联系方式及住址后,阅览室当班的几个管理员都被告知今天不用上班了,行动随意,但别说废话。我拎着彻底冷掉的早餐上楼,发现临时打印的横版A4纸从一楼到楼梯到地下贴了一路,“施工闭馆,敬请谅解”。

图书馆前的空地,警车又多了一辆,我慢慢推着我的车子,脑袋有些呆滞。意外发生之后,迟钝无碍,表现得温顺就好,这一阵子说不定哪天还会被叫去做笔录。不过幸好75分读者选在了周一,周一当班的几个管理员,肯定是重点问询对象,馆里也说不定会追究责任。我握了握袋子里变得又冷又皮的油条,看了看街上不少已经换上长衣的路人,有些伤感。夏天就这么过去了,75分读者就这么走了。我们交谈远逊万语、最多千言,但是能像他这样列出长长书单的读者,真的不多。能像我一样如此了解他的人,也真的不多。

出于一个正常人的好奇心,我还是忍不住去揣测他自缢前的想法。他是单纯的事业家庭不顺呢,还是和他的那本书有关呢?如果是后者,他是精神出了问题呢,还是真的有一本写给他的书?如果还是后者,他到了最后是屈服于他的书,还是想跳出紧随他的束缚?

我抿了一口热茶,把手拢在杯子上,以温暖冰凉的指尖。已经是深秋了,整个图书馆的人都在等待着集中供暖、等待着暖气里流淌过潺潺的水声。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个两个月前在这里自杀的读者,时移世易,这里已经没有他的残留,他最多偶尔漂浮在我们的对话与记忆的闪回中,并且音容渐弱。我一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边断断续续想着他的事,直到一个读者前来借书。

我习惯性地把文档保存关闭,打开副显示器,让她刷卡,替她消磁。这也是位常客,不过我真正注意到她还是不久以前的事情。所以每一次接触,我都能通过观察得到格外多的收获与验证。这是个还算年轻的姑娘,不算美女,但化了淡妆或选好角度照相也会有人夸她好看。看得出她服装手包的搭配,是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动了一番心思。不过在她等待消磁的时候,又透出一点漫不经心。

我之前猜她工作不久,大概是答对了。我还猜她就是雁城大学的学生,研究生。这点暂时见不了分晓。猜测的依据很简单,她捧在手中的女主人公,从郑微变成了杜拉拉。而看她借书还书的频率,去年到今年五月,都是一本两本零星地借,而且隔三四天就是一还。五月到现在,却最多一个月来一次。雁城大学中心校区,就在我们图书馆的路对面。这所学校有个遍地都是编程书和工学教材的校图书馆,又非要赶时髦,把全部本科生一股脑撵到了雁城西北郊的新校区。所以你看,得出这结论也不算武断。

我谨慎地把她还的那本边角卷起的《晨昏》放在身边的手推车上,读者归还的书由我们在闭馆之后统一放回书架。同时,我还在回味着从一系列猜想在一瞬间接近事实的畅快。这时我才注意到,她把书塞进了提包,但却没有走。她对上我的目光,眼波流转,然后发问:“你说,看一本书,觉得这书就好像在写自己一样,可不可能啊?”我皱了皱眉,轻声说一句不太清楚,却弄得她有些慌神,快步走掉。

不好意思,我已经提前给自己刻画了一个起初冷漠的形象。

等她走掉,我又关上副显示器,继续打我的字。可被打断后思绪有些散乱,我没打算强求自己,便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随意扫视着以前写过的段落,偶尔停下细读。

“考德雷尔先生整理好公文包,准备踏上下班的路。他毫不反感现在的这份工作。轻松不说,还总能给他一个长而空闲的星期五下午,以便更好地迎接周末。要不要去趟图书馆呢,要么今天,要么下周五,他还没拿定主意。”

“考德雷尔阅读完这本写自己的书,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或许继续探索下去,会有更多的信息。借阅期满,他又回到了图书馆,在一番寻找之后,借走了一本《艾比斯之梦》。”

“现在,他终于读到了第二本书。他是个不错的读者,读过的书以千百本记,但这本才是属于他的第二本书。借到这本书的过程稍微曲折了些,图书馆的查询机里没有,连管理员都不太熟悉它的位置。倒也是,如此独特奇异的一本书,怎么会被其他人在无意中搜索到呢?管理员是除你之外距离秘密最近的人,可他也仅仅触摸了封皮,不知里面的奥秘。”

“你很急躁,你很不安,你的话没人相信。你在抗拒,想用奇怪的举止打乱书籍的合理性。但是细节的差错有什么关系呢?看完一本书,又有谁会记得女主人公家具的装饰风格,以及一开头出场的那个远房亲戚的名字?淡忘这些细节,以及忽略你的举止,都是无伤大雅的行为。你会试图克制,但好奇心只会使你越来越急切。你已无法逃脱。”

“终于,你忍不住像一个陌生人求助。你向那个图书管理员搭话,记载着你的内容的书如幽灵般在他的阅览室里出没,如果他帮不到你,大概也就没人可以了。可他确实帮不到你。他开始并不会进入状态,并不会理解‘你的书’的概念。就算是之后他也不会相信,他会提到猴子与莎士比亚,他对《寒冬夜行人》这样类型的书也不大感兴趣,他会问你是不是别人的恶作剧,他的表现和所有人一样,不明就里、于事无补。他的最后一句话,会是‘如果只是巧合而您又十分在意的话,那我建议您和亲近的人聊聊,或者去咨询一下心理医生’。”

“你意识到,想摆脱书的窥视,只有一种办法。单单摧毁现有的书,只是消灭了你过去的记载,未来还会纷至沓来。只有先摧毁书,再摧毁你自己,才是唯一的结束的方法。这样,从此再也没有你,也就不可能有关于你的记载。你恍惚地在外游荡了一天,到了周一,你会回到图书馆,在开始的地方终结。阅览室尽头有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这是个合适的地方。”

我移开视线,揉揉疲劳的眼睛,任由思绪浮空。我就是有这样的天赋,从书单中读懂人的性格经历,再借他们来图书馆之时加以验证。我挑选有着长长书单的读者,在做一番了解后开始写作。篇幅或长或短,内容或好或坏,何时停止、怎么停止,随我的心情灵感行事。但对于每个人的第一稿,我总会留心对待。我会选一本他们可能会借的书,接着书中的情节写起,然后慢慢发散到他们身上,有时还会掺进一些催眠术的内容。我把我的内容伪装成书页,把书拆开,再装回,这毕竟是图书管理员的看家功夫。有时我也会故意把书弄得像是饱经蹂躏,这样修补的痕迹会自然些。

我写这种书已经很久,但是给出像75分读者这样的结局还是第一次。我也不清楚为何如此,大概是他和我如此相似,我忍不住像通过他看到我的另一种可能性。又或许是他如此服从,居然就这么在一个跟我扯不上任何关系的星期一,安静地了此余生。

又一个读者来借书,看借阅记录他几个月才来一次,书单也是稀稀落落。我兴味索然地连副显示器都懒得开,机械地替他消磁,同时还在思索,要给那刚工作的姑娘什么样的情节与结局。

雁城市立图书馆藏书不少,但我对此无动于衷。凭字句读书比起凭书读人,宛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键盘继续敲打,这是在为你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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