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晓马
“思念无花，却永远盛开。记忆无用，却永远清晰。”(网友悠悠语)——题记
(二)当小先生(3)
现在老师有两个，宿舍只有一个。只能两个人住一块凑合着。可这不是长久办法啊。
我爸找了个能彻底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他端详了校园的布局后，觉得可以在上房和厢房的两个拐角处做点文章，那两处闲置的空地能盖两间坡顶厦房。
有了想法，说干就干。他求我们生产队的“队长大大”拨给他一堆废旧木料，又派来两个男劳力打了几千块土坯，派老木匠叔加工了两合简易木门窗。劳动力短缺，盖房子没工匠，就自力更生，自己动手。没时间，就利用暑假时间开工建设。
我爸自己当大工，小豆老师领着大一点的学生做小工。我也给我爸能当小工啦！大伙一群人，抬水的抬水，和泥的和泥，抱土坯的抱土坯，上泥的上泥。渴了拿起瓢饮一气凉水，累了坐在院子中间那棵梧桐树下歇一会儿，饿了到南边墙下的菜园里摘一堆黄瓜西红柿吃吃。每天两出勤，除非下雨天不出工。七八天时间，盖了两间土坯房。又接着拓炕墼，做炕墙，盘火炕，砌烟囱，抹墙皮，夯地面，漆门窗……
终于赶新学期开学，两个老师都喜滋滋地搬进了新“办公室”。惹得村中的社员们都来参观，都夸我爸爸能干，巧道。要知道，那个年月，老百姓全都住在阴暗潮湿的黄土窑洞里生活，几乎没有人家住大瓦房。包括“老队长爷”、“村支书爷”、“队长大大”和我家都是一个样，也住地坑院窑洞里。能住青瓦大房的只有公社、县城的国家干部啦。现在两个“土八路”住上了新瓦房，都是稀奇事了。我估计我爸当时是有点小骄傲的。
当年秋季，全良平公社进行教师书画作品展览的时候，我爸爸以此为题材创作的套色剪纸《校园新貌》，还获得了美术类一等奖呢！展览开展的那一天，我跟着我爸爸参观了大约三个教室中张贴的所有书画。我惊喜的发现了我十分熟悉的那幅美丽的套色剪纸，在贴满其他纯红色或纯绿色的剪纸作品的墙壁上，它独居正中，卓然不群，其它的都是众星拱月。那天中午突降大雨，为了看展览，身上被淋湿了，但我们的心里是热乎乎的。
“艺术来源于生活。”此言不虚，真的是这样。我清楚地记得那幅剪纸作品的构图和内容——院子里高大碧绿的梧桐树下面，折尺状矗立着两栋带花格子窗、对扇三槛高门的青瓦房，那一行行鱼鳞状的瓦片历历可数。拐角处是正在建设中的厦房，房顶靠上部刻着一位正在摆放青瓦片的工匠，他的两条腿前弓后蹬，左手摁住瓦片，右手握着瓦刀。一顶黄色的草帽，配着灰色的坎肩，黑色的裤腿绾起来，小腿肌肉圆鼓鼓的。旁边有一半还未撒上瓦片的白屋顶上站着一位面向院子，穿着白背心蓝短裤戴眼镜的青年人，伸出一只胳膊，直着食指状，好像指挥下面的“工人”。两位大人中间是两位戴红领巾的少年，其中一个是握着铁锨接送黄泥状，另一个是弯腰去接趴在长木梯子上的少年奋力举起的青瓦片状。房子下边的院子里有褐色的水桶，白底红字的搪瓷盆，各式的铁锹锄头铲子，围着一堆黄泥。那些戴红领巾的小孩儿，两个一组，三个一团，有做提桶倒水状的，用锄头和泥状的，来回抱土坯状的，抬水疾走水花四溅状的，在梧桐树下追逐嬉戏状的。五颜六色的色块，一律镶嵌在黑色的或粗或细、或曲或直、或柔婉或遒劲的线条组成的图案里。惟妙惟肖，好不生动啊。
这幅倾注了他艺术创造力的，花费了无数个日夜光阴的套色剪纸《校园新貌》，美极了！可惜爸爸的遗物中竟然没有它。大概当时被喜欢的人收藏了吧。
爸爸可真是把我们村学当做自己的家一样经营的。每隔两年，他就会带领大一点的学生去二十多里外的平子公社何家川挖“白土”。那里川道的小河边有座黄土山，山下部有许多白垩土，可做刷墙的白墙粉用。他和小豆老师常常挑选个春季晴朗的天气，带领二三年级部分身体结实的娃娃，完成这个蓄谋已久的劳动任务。大家天不亮吃过早饭，装些干粮馍馍，带上镢头铁锨笼担，早上六七点钟集合出发，一路游山玩水，采花扑蝶，中午到了山下。两个老师各带一个力气大的勇敢的娃娃，扛上镢头去山腰挖白垩土，山下男娃儿捡拾装筐，女娃儿跑来跑去，一边玩水一遍接应。装好了“白土”，洗把脸，喝点泉水，小歇一会，男男女女就抬着满满的战利品，浩浩荡荡向山上进军。
来时空着下山，回时实着上山。抬着装得满满的筐子，越走越沉，越走越慢，机灵的娃儿就边走边扔，大家也就见样学样，老师也睁只眼闭只眼不训斥。走到半山腰里又歇息的时候，娃娃们只顾啃自己带的窝窝头，去抢别人带的水瓶子喝，再没有了对桃红柳绿、蜂喧蝶舞、蓝天白云的兴致啦。歇息一阵，又一呼啦向高高的山顶前进了。我爸和小豆老师，每人自己担一担，一个在前，一个断后。干活重要，学生的安全更要紧啊。
太阳落山时分，终于上塬了！伙伴们又嚷嚷着歇一会，此时大伙都人困马乏，默默无语，再无吵闹的劲儿了。眼看夜幕降临，我爸对着软瘫一地，有气无力的娃娃们，大喊:“毛主席说，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争取最后的胜利。同学们，加把劲，一会就回家啦！”他首先挑起担子，小伙伴们顿时爬起来抬起筐，“走了！走了！回家喽！”一路你追我赶，小狗撒欢一样跑去。像这种阵势大干一票，弄来的“白土”就能用两三年光景。
每一年放暑假前，他都要带领学生们把“白土”砸烂成沫，注水泡浆，用秃笤帚做粉墙刷子，把校舍内外粉刷一遍。又把教室内被老笤帚掏扫得坑坑洼洼的地面翻整一遍，还用麻绳压印出菱形的图案来装饰一番地面。又利用暑假时间自己亲手在墙上绘制墙画或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向雷锋同志学习，争当毛主席的好学生”等大红美术字标语。粉墙红字，青瓦黑门，绿树红花，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为什么要放在放暑假前干呢？这有讲究。因为翻整教室地面时，先把地面用镢头齐挖一遍，拍平整后，再浇大量的水，等经年的干土渗饱了水，再晾干成了不干不湿的土，才能用石夯砸实夯平啊。压印了图案后的地面也不能马上踩踏的，否则前功尽弃啦。翻腾完了还得等到地面干透，才能搬课桌凳。整个过程少说都得十天半个月，最好的施工时间当然是暑假前啊。
全体师生所有这一切劳动，都是为了给下一学期开学做一个充分的备战。像极了我们农村人家给孩子娶媳妇前隆重的准备，一家人在庄重紧张中又伴随着甜蜜喜悦。
我爸还尽力美化校园，营造一个优美宜人的育人环境。比如，在前院靠南墙那一块空地上开辟菜园，随节令种上瓜果蔬菜，周围种上易养护的鸡冠花，牵牛花，格桑花，波斯菊等。有一年，满园子只栽了向日葵，花开时节，黄灿灿的一片，香气弥漫，引得蜂喧蝶舞。到了秋季，收获了一大堆沉甸甸的葵花盘。师生人人有份，一群兴高采烈的娃娃们，端着这种独特的礼物，带给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劳动的快乐真是幸福甜蜜啊。
校园中央的那株高大的梧桐树，就是他在搬迁后的第一年春天栽植的。不几年就蹿得老高老高，随时间流逝，长得又大又粗，成了夏天避暑的好去处。再说又暗含了一句古老的诗文，“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多吉祥啊。他还领着娃娃们在校园围墙外边，小操场四周栽了一颗棵楸树、桐树、椿树、槐树、杏树和杨柳树。每到春夏之际，校园内外花朵盛开，四处流香，绿荫如盖，树影婆娑。阳光透过树桠叶隙洒在院落中，光影迷离。孩子们或坐在教室中琅琅读书，或是蹲在树荫下用电池碳芯在白光光的院子里写字，或是在绿树掩映的校园中追逐嬉戏，都有说不出的快乐。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那是多么幸福美好的一片乐土啊。
作为老师，我爸爸教学有方，业务上更是硬邦邦的。教的学生在赵家村小学历组织的历次统考中名列几个教学点前茅。村小学经常组织所有老师观摩我爸进行的“复式班课堂教学”示范课。这是每一个当老师的人引以为荣的事情。
童年时期，我有幸在爸爸的亲自教导下读完了小学一二三年级。那是我童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因为我见证了爸爸意气风发的青春，爸爸也陪伴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真是永远难忘啊，永难忘。
(未完待续)
2022年7月于陇东小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