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解析——世情与诗情

《红楼梦》里经常有世情和诗情的对照,且常在同一章节之中,将二者共同现出,譬如第六十四回“幽淑女悲题五美吟,浪荡子情遗九龙佩”:这一回是说贾敬吞食金丹而死,尤老娘便带着二尤来宁府帮忙,贾琏素日便听闻二尤风采,和贾蓉一来二去便商量了一个停妻再娶,金屋藏娇的计谋,浪荡子自然是指贾琏,他和尤二姐初次相见,彼此都有了意,便以九龙佩为信物,算是有了明证。

前文开篇却写黛玉焚香供琴,又做了五首美人吟,歌咏西施、虞姬、明妃、绿珠、红拂女五位传奇佳人,诗意别开生面,自成一格,如宝钗说,与古往今来美人诗命意不同,是有一番自己的见地,黛玉一向以诗自喻,她写五美人,是借古人意抒己志。

颦儿是大观园的诗魂,她写诗,宝黛钗三人论诗,何其太雅,然而下半文中,立马插入贾琏和尤二姐之事,彷如雪与泥,洁白与泥垢,共存一处,读来真是令人诧异。

曹雪芹写大观园,是一个清静自然,不染尘垢的世界,在这一玲珑世界中,生活着一群天真烂漫、不着尘垢的少男少女,他们所思所想,皆是诗意的;然而曹雪芹又总不忘提醒我们,在这一个美好缤纷的世界之外,更大的背景,是一个污浊的尘世,即贾家,即贾琏所生活的世界,在这一世界中,有父子聚譿,贾蓉撺掇贾琏娶尤二姐,也是为了日后勾搭起来比较方便。

如此,这个世界才更加完整、立体,因为世情和诗情本身就是共存于这个世界,是世界矛盾的两极,又是人生在世的常态,光有诗情,光有形而上的抒情,则根基不稳,漂浮在半空中;而若只有世情,则品格低下,没有任何人性光芒的超脱;曹公将两者溶在一起,既给读者一种强烈的阅读冲击:清者更清,浊者愈浊;又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更为立体和尖锐的印象:人世,即是如此。且,人世多是如此,多是贾琏与贾蓉共生的世界,而绝少有大观园的理想境界。

并且,这一章中写了两种情感层次,即宝黛的惺惺相惜与贾琏尤二姐之间的激情相遇。宝黛是灵魂之爱,两人的情感承自仙缘,是一种心灵上的共鸣;而贾琏和尤二姐之间,二人也是两情相悦。只是这份情是肤浅浮浪之人的情,多有肉体的相愉,而绝少心灵的沟通。

曹公并没有评判是非黑白,两种情缘,两种人生的态度,孰是孰非,并无争论的意义,只是讶异于曹公的锦绣手,能在一张纸上写出两分乾坤,读红楼如我者,应细心阅之,当不负曹公之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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