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这场雪,我本以为我已忘记了北城的那道彩虹。
01
故乡的夜,漆黑宁静,天上的星,明亮悠远。
六月的那个夏天,晚饭之后,屋子里闷热,我时常独自爬上屋顶,坐在吹来阵阵微风的一角,听着四周传来的虫鸣,隔着稀疏的树林,望见不远处的高速公路上一道道亮光向西呼啸而过,转眼间钻进黑夜,不见了踪影,下一秒又见亮光向东驶去。安静的瞬间,那些亮光像是不曾来过,又如同时间按下了暂停键。
穹庐之下,一个少年,就是这般审视着这世间跃动不息的生,沉浸在这世间转瞬即逝的静。
高考之后,我和无数自以为摆脱束缚的孩子一样,昭告天下,我已长大,我将重返自由。而后不久,无奈却又欣喜的提交那个唯一的选项,然后在地图上寻找你的名字,想象你的样子,不由得浮现,两千公里之外的北国冰封,万里雪飘。
他幻想九天之外的世界,漫天的飞雪映在孩子的眼神中片片落下,无声的堆积在窗台与门扉,惊起了远方的狗吠。记忆中的童话故事皆灰飞烟灭,唯有他自己引出的王国与城堡,未曾见过却让人希冀的山河湖泊,草木走兽,以及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金黄色芦苇荡,他闻着稻香转过身子,长河之上,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想象之中,你是这世界的君主,北城是你想要开拓的国度。
而那个曾经一度想要离开的黑夜星辰,竟成了身在北城之中遥想他乡之外的一种慰藉。
02
我一个人来到了北城,一个人摸索着那条向前却也昭示着归去的路。
一切像是注定的宿命,那个曾经坐在屋顶仰望星空的少年幻想的九天之外,如命运拍好的电影一般,你向前的每一个步伐与举止,都是一帧画面。
只是那时我还未曾意识到,等到谢幕的那天,你的脑海会不停的读取那一帧帧的存储。
北城的日子,天不亮的时候,偶尔在梦里醒来,总是习惯性的坐起身子,背靠着墙,眯缝着眼,习惯性的望向窗外,夜色如水,整个世界都在沉睡,唯有松浦大桥上两排整齐路灯泛出的黄色微光,以及换了模样的星辰,朦胧中思量片刻,些许间心里有了着落,就又躺下睡去了。
北城的秋与冬,春与夏,是可以随机组合交织穿插在一起的。犹记得初见北城的那场冰雹,五一假期的那场大雪,黄昏之余铺天盖地仅露一个缺口的云层,深夜里莫名落在耳畔的大雨,滋润着干涸的土地,开出五月的花海。
关于北城的记忆,只是想起你的名字,便如泉涌般迸发开来。
第一个冬季,第一场雪落在十一月的夜里。待你即将入梦之时,它悄悄的盛开在你的窗前,那些来自南国的孩子因难以压抑内心的喜悦对着窗外发泄,霎时间你发现好奇的精灵都挤着窗子伸出手去,据说第一个发现下雪的人是幸运的,因为这里是天使之城,每一片雪花都是天使的化身。
第二天清晨早早醒来,推开窗子,你会发现,天使之城摇身一变成了天使之国,莫名的兴奋,催促着你去踏出两行脚印。
最后一道彩虹,挂在六月的午后。那一天,窗外落起细雨的时候,你正在认真的敲打键盘,匆匆的忙着毕业设计,我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细数着余下的日子,思量着没有做的事,还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窗外的雨声小了,我把手伸出窗子去触摸雨滴,抬头的一瞬间,惊喜的看到广阔的江面上居然架起了一道彩虹,夕阳铺满地面,乌云在肆虐翻滚,你安静的伫立在那里,如此夺目的支撑起整个昏暗的天际。
我转身出了门,沿着熟悉的道路出了南门向左,望着彩虹的方向跑去。彩虹之上的云端聚集着黑压压的乌云,雨声渐无,漫天的雨丝细如飞絮,我路过荒芜的庭院,转角之后到了彩虹升起的地方,那一刻你是如此的触手可及,我跑进彩虹之下,站在距离彩虹最近的地方,站在那棵开满花的树下,平静的望向彩虹,那个少年匆匆去又回的背影,终是随着往昔的云淡风轻,伴着日夜不息的江水,东流而去了。
直到离开的那天,没有不舍,唯有仓促。临走的时候,我回头凝望,凝望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七个字里,藏匿着的一千多个日子,道一声再见,心里不由得想,大抵是不会再见了吧。
余下的,是夜里时常想起窗外远处的微光,给人以安稳。
03
我写下这些字,是在北城以南的海边,一座温存的海滨城市,温存的阳光,温存的海风,温存的夕阳,落在我的笔尖上。
我抬头望向窗外,橘色夕阳的微光不再耀眼,洒在近在咫尺的远山上,染上了一层深黄色,平缓的山头连绵到海边,目光深处,依稀可见凸起的海平面。
我来到这里,就是听从了那片海的呼唤,如同我去往北城,是听从了那片雪花的召唤。
许久不曾去海边走走了,没有了初来之时的陌生与不安,倒是多了一份自然与恬适,不再想去走近,本已身在其中。
星海湾大桥上吹动不息的风,渔人码头现代与古老相结合的艺术气息,石槽渔村的渔民满载而归的古朴,金石滩聚集的天地之气,黄金海岸起伏的浪潮,滨海栈道上被海风抹平的脚印。
这所有的所有,再一次如同宿命,继续着一帧帧画面的录入与回放。
而那个曾经在穹庐之下仰望星空幻想未来的少年,依旧会不由得想起故乡的黑夜星辰,以及北城之内窗外的那道微光。
只是,我不再渴望过去,不再人间烟火中继续我的蛊惑,也不再沉溺到自己枯黄邹巴的书中。
我渐渐明白,所谓成长,说的是你总会找到一种方式,与这个世界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