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子决定去赴约。
促成青子赴约的是一场大地震。
在举国一片灰暗里,青子想:生命无常,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从现在起,要好好谈一场恋爱,做想做的事。
许易?哼,让他妈的见鬼去!就当他在地震中死了!
眼泪却忽然就流了下来。
她当他死了,可他没死。
他还好好地活着,娶得了娇妻,升了官发了财,光了宗耀了祖。
可这么些年,自己在干什么?夜夜笙歌,灯红酒绿,身心俱疲。
所幸此刻,阳光正好。青子拉开窗帘,梳妆打扮。
“他叫郝强。我日语培训班同学的弟弟。今年三十岁。一米七五。与人合伙开公司。人品不错,憨厚老实。”颜伊的介绍在青子耳畔回响。
不知颜伊怎么介绍自己呢?“她叫青子。美术系才女。今年二十八岁。一米六六。广告公司策划……”她一定还会说,青子多么漂亮,多么善良。
青子叹了口气。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标准的鹅蛋脸,大大的双眼皮,翘翘的长睫毛,栗子色的大波浪卷发——不可否认的漂亮,但,都是假的——双眼皮是割的,睫毛是粘的,卷发是烫的。再往下看,深V领的裙子,托着一对高挺的胸,呼之欲出,充满了诱惑——也是假的。
可就是这假的一切,曾让青子在男人堆里所向披靡。它们是青子的武器,有了它们,青子成了一朵罂粟花,让男人们欲罢不能。
可今天,青子突然嫌恶起它们来,就像嫌恶一堆苍蝇屎,一束落满尘埃的塑胶花。可是,苍蝇屎可以用水洗刷,塑胶花可以弃之垃圾桶,而它们所滋生出来的风尘与疲倦却是拔一层皮也拔不掉的。
青子冲进卫生间,用一块兰花香肥皂擦洗身子,一遍又一遍,直到再也闻不到香水味。摘掉假睫毛,卸去脸上的脂粉,毛孔里的化妆品残留,以及看不见的唇印。
慢慢地,青子觉得莲蓬里哗啦啦的水流变成了空谷里的小溪,而自己则变成了谷崖上一朵淡雅的小花。
2
青子知道郝强喜欢自己。这在她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么些年来,她早已练就一副看透男人的本领。
而这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男人,亦暖暖地照进了青子的心。
郝强喜欢大自然。他告诉青子,郊外的菜地稻田,鲜花野草,都让他感到舒畅。H城周边的山,无论高低,他爬了个遍。他说,树叶在清风里飒飒作响,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点点,都让他感到美好。
他说,他不明白,现在的人何以如此浮躁,一个个急匆匆地往前赶,拼了命地去追求,不过是些虚幻的东西,而身边最真实的美好却被忽视了。
他说,他曾有过一个女友,也想过要一生一世。
那时候,他还在W城,做着贩卖电子产品的小生意,说不上富与贵,但也舒心。可慢慢地,女友容忍不了这种安逸,说他不上进,没钱也没才。她喜欢时尚,整天追寻于名牌、化妆品……为了漂亮,她可以一次次飞去韩国挨刀子。
他说,或许对现在的很多人来说,整容不过是家常便饭,可他从心理上接受不了。
他说,他喜欢真实的、纯粹的东西,物也好,人也罢。后来,她跟了一个有才、长得帅气又有前途的男人。她说他们产生了爱情,他不信。因为他们结婚一年半就离婚了——她跟一个外国人跑了,连孩子都没要。
他说,此后,他来到H城,也见过不少女孩,可没有成的。现在的女孩子都不知是咋的了,见面就问车子、房子、经济收入,难道这些比爱本身还重要?
他这么说的时候,青子的胸口就一阵阵地紧缩、疼痛。那些过去,像一只巨大的箱子,向她压来。
3
每到周末,青子就如放飞的白鸽,自由地在蓝天下飞翔。这一天,她总要早早地起来,认真梳洗打扮一番,然后奔向约定的地点。
郝强总是先到。他背着大大的双肩包,笑着看她跑过来。青子知道,那个包里,吃的用的,应有尽有,她丝毫勿需费心。她只需尽兴,和适时担当一下他镜头下的模特。
公交车一路哐当,慢慢驶出水泥丛林,迈进生机勃勃的郊外。青子看着窗外,郝强看着青子。
好几次,青子的心底都响起一个声音:该把一切告诉他。然而,有些温暖的点滴就像柔软的棉布条,在她刚要开口时就狠狠勒紧了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