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写过那么多次对家乡的思念,当我真的再次踏上这片故土的时候却不是想象中的雀跃和欢喜,更多的是紧张和害怕。我怕这又是一场飘渺抓不住的梦,于是我在首都机场的厕所掐了自己好多次才敢真正抬眼看看我故乡的蓝天。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温热的阳光直直地照射进我的眼睛里,我不记得眼角滑落的泪水究竟是因为阳光刺眼还是因为感动,总之我感觉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回到家乡,我终于明白了归属感的真正意义。我可以用我含糊不清的北京口音跟出租车司机扯皮,可以抱着个腻死人的糖耳朵边吃边跟人吵嘴架,可以在闷热的晚风打到我脸上的时候大骂北京气死人的鬼天气,也可以在暴雨里把伞一收到处疯跑。我终于能做我自己了。反正就是,北京充满汽油和烟味的空气吸着都是甜的。我整整离开这个我挚爱的地方八年,许多人都会开玩笑地跟我说八年抗战都结束了,却不知我心里真的觉得那场属于我的战争真的告一段落了,而我终于踏上了我的归途。

小的时候我经常想,长大之后我会在北京有一个自己的小屋,每天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就去哪,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而这次我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我租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家,哪怕洗澡时热水都不够用,又总在深更半夜跟飞蛾啊蟑螂啊大战三百回合,或者是地漏堵了水漫金山收拾到早上八点,可那种满足感却是从未有过的。我一个人散步逛街,有热闹看就多留一会,买根妈妈不让吃的毛蛋淀粉肠蹲在路边仔细咂嘛,扣一块放地上看蚂蚁怎么把食物搬回家。好像是生了一种叫快乐的病,希望永远都不要好起来。可唯独有一样我怎么也做不到,就是每天都不想睡觉,总想着晚点睡,再晚点睡。哪怕什么事情也没有,就坐在家里的小沙发上望着北京黑黢黢的天我都觉得是顶有意思的事。我怕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会发现回家,是一场梦。

我一个人走遍了小时候去过的地方,买了许多小时候想要却买不起的东西。那些曾经是小村庄或者工地的地方都建起了高楼大厦,曾经热闹的地方却变得冷清了许多。其实最让我有感触的是外婆家门前的树。我走的那年刚刚开始加强绿化,外婆家的周围种了很多小树,一到春天就开始发出嫩芽,夏天会有吊死鬼从树上垂下来把小时候的我吓个半死。当我再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小树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风一吹树叶哗哗地响。它们已经高到我看不到树上有没有可怕的虫子,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又熟悉。所幸,回家的路没有变,我最爱的小吃店也还开着,见到我就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然后塞给我一颗大白兔奶糖的爷爷奶奶也还在,还有小时候乘凉的报亭,爱看的杂志,吵闹的蝉鸣和楼下磨剪子磨刀的师傅,无一不提醒着我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还有我许久未见的亲人和友人,他们为我补全了小时候未知全貌的故事。他们抱着我落泪,弥补着那些我缺失的情感。他们说我长大了,懂事了,温柔了,慢慢抚平着我心中沉积多年的痛苦。我突然发现那些我以为已经不在乎了的人和事,其实还存在我的心底无法抹平,而我也并不真正了解他们。我后悔自己的以点概全,可再想弥补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当然,也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我认识了很多人,交到了一些挚友。每次在一个地方短暂停留的时候我总告诉自己不要交朋友,不要付出真心,否则离别的时候又要难过好一阵子。但我发现我着实是做不到。有些人总用他们的热情和美好吸引着我,我也会在他们给我的温暖和真挚里溃不成军。但这一次我学会的是,他们不会因为我们短暂的相识而消失在我的生命中。相反的,他们会成为我无尽乡愁中的眷恋,会成为我日后努力的力量,会成为我深夜里反复琢磨思念的人。他们会促使着我更快地再回到这里与他们相拥,畅谈,也会是我在故乡的另一段最最美好的回忆。她,他们,是我的热爱,也是我下次归途中的渴望。

离别总是最痛苦的。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打剧本杀,因为总能在其中感受到另一种人生。可这次回到北京却像是用我自己的生活写的一个为期两个月的剧本,因为它和剧本一样,终归是要结束的。那些曾经只能出现在梦中的画面终于和现实重合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却不敢相信了。而我终于用两个月接受我确实是回到了家乡的时候,却又要离别了。所以最后的这晚,我不敢睡。我一遍遍地回忆这短短的两个月里发生的所有事,我要记住每一个瞬间,这样才能在异国的夜晚仔细琢磨所有的这些我留不住的美好。故乡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拉着我让我不要离开,但我又像叛逆的小孩使劲地挣脱着,因为我不得不离开。这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还未离乡,却已然开始思乡。

我的北京,我最爱的北京,等我变得更好的时候,再回来看你。

想吃蛋糕时突然到来的惊喜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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