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可能是当下最活跃的严肃文学作家之一了。每年输出一到两本小说,作品还时常被顶级导演改编成大热影视剧上映。
更难以置信的是,严歌苓是个体验派作家。每次下笔写一部作品前,她都会不考虑时间和金钱成本,花大量的精力去考据和经历:
为了《老师好美》,她跑过全国5所中学,跟学生一起听课,用最现代的语言跟老师、学生交流,看高中生怎么说话,孩子们如何生活。
为了《妈阁是座城》,她往澳门赌场中跑了4次,只为感受一下赌徒的心理,输了几万块钱。还攒下了无数富翁自残戒赌的故事。
为了《陆犯焉识》,她去青海体验生活,花钱开劳教干部座谈会,找很多关系了解这些故事;还去了三次日本,仅随行翻译每一天就要150美元,还不包括吃住等费用。
如果你据此认为,是勤奋成就了严歌苓,就太小看她了。
严歌苓的文学生命力是跳动而绵长的。她说,做这些,是使命使然,这些故事我非写不可,我不写,就感觉这辈子白活了。
顺应天赋的努力才能做到极致
严歌苓刚满12岁时,就考进了成都军区文工团做文艺兵,“一起整队从北京出发,坐火车,两天三夜才到成都,我这才知道,成都这么远。”在此之后她跳了八年的芭蕾舞。
后来有记者问她,为什么不继续跳芭蕾舞了。她答,觉得自己并不是舞蹈条件很好的人,不可能成为出类拔萃的舞蹈家。要做艺术的话,如果做不到出类拔萃,最好就不要做了。
她对自己的天赋有着天然的直觉,“行行业业都是有条件的,后天的训练非常重要,但最重要的还得是,你是这块料。”严歌苓在一次演讲中直截了当地说。
和很多名人强调勤奋、努力、刻苦不同,她在各种场合都非常坦然地承认,写作,是需要天赋的。
只有顺应天赋的努力才有可能做到极致,而她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在中间地带混日子。
所以,20岁的时候,中国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为了逃避跳舞,她主动申请作战地记者。在挎包里放上一只五四式手枪后,就去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前线。
“当我看到那些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士兵,在刹那之间就变成了终生残废,甚至失去了珍贵的生命时,我忽然间就成熟起来了,对英雄主义之类的概念有了自己的反思。”
回到成都以后,严歌苓就不再跳舞了,她希望能有一个更加全面表达自己的方式,她认为这个方式就是写作。
这样的决定,实际上是有过往经验印证的。小的时候,严歌苓常常给身边的小朋友讲故事。故事源于她读的书,那时候,父亲的图书室里装着全世界的经典文学,严歌苓最爱读的是《唐璜》和《战争与和平》。
“当然《战争与和平》这样的小说,我只看和平不看战争,看他们谈恋爱的地方。”后来跟小朋友讲故事的时候,那些没看的地方,她就靠自己的想象力编造,让故事连起来。
逻辑需要查看大量的背景资料以及对人物心理的洞察等,这些是可以努力完成的。而想象力,更多靠的是天赋。她的父亲、著名作家萧马说,“严歌苓是为写作而生的”。
她找到了那个值得为之死磕的“天命”,才能以源源不断的激情和灵感,书写那些带着生命价值的故事。才有了开头那么多在别人看来得不偿失,在她看来却甘之如饴的付出。
女人30应该而立?她在美国从0开始
弃舞从文后,严歌苓写了几篇小说,很快在中国文学界展露头奖。
在受邀去美国参加过一次文学研讨会后,她喜欢上了与美国的青年作家们一起写作、讨论、切磋的感觉,决心去美国留学,当时,她已经30岁了。
“三十而立”在中国语境下带给一位女性的压力是巨大而无形的,但她似乎毫不在乎。
为了出国,她真是拼了。买了三本新概念英语和几本字典,每天抱着书死记硬背。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父亲说:"你出去走走,休息休息,顺便买一只鱼回来,我们烧着吃。"
严歌苓抱着字典就出门了,一路背着单词到菜市场,买了鱼,又一路背着单词回家。结果一进门,父亲望着她:"鱼呢?"严歌苓早不知道把鱼放哪儿去了。
就这样,她仅仅用了一年零七个月,就把英语从只认识ABC的水平,考到超出美国研究生录取线的570分。她成为哥伦比亚艺术学院文学写作系,一百多年的历史上唯一一个外国学生。
在校时,她的英语文学基础,比起同班同学差了老远。别人一个小时读50页,她一个小时才读十页,别人一节课就能写一篇小说,她半天才磕出一段白描。
但似乎越是困难,越能激发严歌苓的斗志和潜能。她拼命补课,反复训练写作的技巧,到了期末,成了班上唯一一个拿满A的学生。
后来,在一次访谈节目中,一个香港大学文学系研究生问:"您是怎么做到的?像我们这种基础相对较好的学生,也未必敢跑到美国去,还一下子拿到那么好的成绩。"
严歌苓说:"聪明人,用的都是笨办法。"
与此同时,她穷得半死,还要去打工赚钱。
在中国,严歌苓已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在美国,她却要跪在地上给别人擦地。
曾经在一个雇主家,因为看不懂清洁剂的英文,她把玻璃清洁剂当成了地板的打蜡液,雇主回家一看,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
还有一次在餐厅打工,因为忘了关咖啡机,玻璃壶"砰"的一声炸了,她当即就被扫地出门。一个30多岁的女作家,只能默默忍受他人的白眼。
“那是我一生唯一一段干实际工作的时期,除此之外都是不务实的工作,比如早年跳舞,后来写作。而这段时期,我就像任何一个中国留学生、中国新移民那样,讨生活,挣饭钱。好像多出一条命来,是脱胎换骨的一种。”严歌苓说。
当一个人找到了自己的使命所在,坚定了目标,她就可以全心全意为这个使命升级打怪。
为了找到小说人物的“魂” 她从不惜力
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写作训练,塑造了如今我们看到的严歌苓。
在课堂上,老师会邀请所有学生“词语接龙”,用一个动词接前面同学的名词,通过动词推进发展。
“轮到你来构思时,如果你想不出来,老师会说You see it,With your minds' eye。就是用你脑子里的那双眼睛来看着这个东西,You know,What happened to it。”
如果没有东西happen,老师就说Let it happen,就让你脑子里的那个画面再往前走。
这种训练使得严歌苓在日后几十年的职业写作中,形成了区别于其他作家的画面感,在一个场景中,她能写出质感、触感,让读者拍案叫绝。
正如她的老师在课上说的,“我不能给你天赋,但是如果你有天赋的话,我至少可以让你在使用天赋时方便得多,容易得多,使你的所有天赋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挖掘。”
一个人即便找到了天赋,也需要职业训练的加持,才有可能达到理想的状态。
对写作的激情驱使着她,以超于常人的自律管理着自己。
读写作班时,老师要求学生写3页内容,她就一定要写到6页,一个接一个学生退课,她却能顶住压力。
成为专业作家后,每天早上9点到下午3点,她雷打不动地坐在桌前写作,一天都不曾荒废。
有时写到忘我了,早上丈夫出门她什么样,回到家,丈夫一看,还那样。丈夫就开玩笑问:"我今天是不是没去上班啊?"
只有真正从事写作工作的人才能体会到,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自律。也因此,才能有每年一部高质量文学作品的诞生。
高晓松说她:一个这么美的女人,不怜悯自己,这是成为伟大作家的素质。
有一段时间,因为写作,严歌苓严重失眠,断断续续有30来天睡不着觉。跟人聊天时,别人问:"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严歌苓一听,眼泪"哗"就下来了…
最痛苦的时候,她患上了躁郁症,觉得整个世界抛弃了自己。最后帮她撑过来的,还是小说。
为了找到小说人物的魂,她从不惜力。因为写作之于她,就是生命。
"要是不写作的话,那我生命中最精彩的部分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