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28 笔头儿

小郑原来是国有企业的工人，工厂倒闭后才当了厂里一个住宅小区的门卫，别小看门卫的工作，收入低，却好歹是个位置，竞争的人也不少，据说这差事他还是了托了好几层关系才谋到的。

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人的岗位，没有人轮换，吃住都在那不到六平米的小房间里，小郑一干都快十年了。顺道说一句，小郑没结过婚，如今五十出头的年纪。这么说来，门卫这个工作还真是非他莫属，否则哪个女人能忍受一年到头回不了家收入也只够养活自己的男人。

小区里的人习惯称他小郑，因为在工厂上班那些年，他还年轻，工人们之间容易结下深厚的阶级感情，特别是工厂倒闭后，大家同病相怜，尽管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但大家都不愿改口。

这一切都是公公告诉我的，因为厂是他曾经的厂，他就住这个小区，而我这些年也总有些日子频繁进出小区几日，渐渐地开始对他有印象。

小郑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读书人，却是深度近视，啤酒瓶底般的镜片遮挡着他呆滞的双眼，让你始终不知他的眼睛聚焦在哪里，厚厚的嘴唇搭配浑浊的语音，导致他嘴里蹦出的每句话都得重复两三遍才让被听清楚，无论冬春夏秋，他那几身制服从来都油腻腻皱巴巴辨不清本色。

那间小小的门卫室明明有窗户，却被他拿报纸糊上遮挡了一多半儿光亮，大概因他烟不离手把整个屋子都熏黑了，什么时候看过去那小屋都是黑洞洞的，简直像个老鼠洞。他一天到晚都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让有事找他的人都要扯开嗓子叫他，好像粉丝喊明星一样还要多喊好几声，他才能从那黑洞里探出头来，并且经常不是喝的迷迷糊糊就是没睡醒的状态，张口就是：“啥事儿？”

前些年，小区里车不多，还没有凸显出他这个门卫的地位，说白了，一开始小区设个门卫无非是吓唬人的摆设，基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小郑不过相当于传达室接听电话的，或者代收个报纸信件再不然就给外来人指个路，他的慵懒大概就是那些年积攒的，随着车辆越来越多，小区里的车位告急，不少人向上级反映要管控进出小区车辆，这才给小区大门装了个升降杆儿，并给小区内车辆配备了门禁卡，而掌握升降杆遥控器的权力势必落在小郑手上，一下子让他提升了地位，那个拴在他裤腰带上的遥控锁和他自己的一串儿钥匙挂在一起，滴里当啷地为他增加了不少傲慢资本。

因为我们一年到头没几次开车出入小区，缴费办理门禁卡有些不值当，偶尔进出一两次，公公仗着自己也曾经算厂里的小头头儿，都是敲门知会他请他放个行，用他的话说，这可不是小事，这是违反规定的事。所以，每次都得和他在小区大门口磨会儿嘴皮子，请他通融一下，这样的事在他的世界里简直是家常便饭吧，否则他不会那么老道的能说出许多的官话套话来。而对我们来说，他有一半的话是听不懂的，就任凭他乌鲁乌鲁说半天，等我们再多说几句好话他才一边表现出极其为难的样子，一边用黑炭笔一般的手（也不知多久没洗了）掀起衣角摸索到遥控锁握着再哆嗦两下才按下开锁键，嘴里还得唠叨点什么，最后保证丢来一句“别乱停啊！刮了蹭了别找我啊！”然后我们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不无得意地四下望望，明明没什么人，他却好像台下有观众一样点着头如同一头守山门的大黑熊一般转身哈个腰又钻回了洞里。

如果我们是出大门，就鸣笛示意他，而他通常在窗户里露半个堆满抬头纹的脑袋向外瞧瞧，才让杆子缓缓升起，如果赶上他心情不好，只见他磨磨蹭蹭挪出来，也不知是真忘了还是故意的，准得拉长了声问“你——是谁家——车？”我们回应后，他再眯着眼打量下说，“我当是谁家的呢！”然后又是同样的撩起衣角摸索到遥控锁握着再哆嗦两下才按下开锁键，有时还气哼哼地叮嘱一句“早点儿回来啊，别大半夜的叫我开门，觉都睡不好！”可他好像一天到晚都处于昏睡状态，什么时候见他那双眼睛都没有好好睁大过。

其实，我们晚辈进出大门都尊称他“郑师傅”，这次因为特殊原因，我们的车子要在公公家里呆得久些，进出的次数也多些，感觉天天都打扰他几次真是怪不好意思，临走前一晚进大门时，就给他捎了瓶二锅头。他起初还推脱一下但很快就高兴地双手捧了过去，并马上吐字清晰了，声音洪亮了，一挥手豪爽道“只要我在这儿一天，你们随时来、随便停！想来就来，想怎么停就怎么停！”而第二天一早我们六点出发，到门口鸣笛，他真得比平日快了好几秒就把杆子抬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我们第一次算是给他送礼表达谢意，而说是礼也不过区区一瓶小酒，可他好像受到了无限地尊重，原先觉得他是个没多少文化还冷漠不好接触的怪人，只因这一瓶酒，转眼就把我们当成了自己人，想来，他真是蛮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