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路上会经过一家小吃店,夫妻俩经营的,店面不大,不超过十五平米的样子,仅有的空间里堆满了笼屉和炉子,店里会出售包子豆浆之类的寻常吃食,味道不算好,大概是因为那条街独此一家的缘故,生意倒还行。
丈夫精瘦,约莫一米七五左右的样子,许是因为瘦且高的缘故,远远望去便像一根竹竿似的,杵在店里。人虽然瘦,但是动作却算不上灵活,常常你跟他说要什么早点之后,他需要在笼屉里翻找好几遍,才能够找到顾客需要买的东西,时常还会因为被顾客发现了转过身去换。
妻子倒是不算矮,俩人站一块儿,即使穿着平底鞋也有男人的耳垂高,但是胖,好像站在身边的男人都只有她一半那么大。妻子的脾气也不算好,记得有一次我说要买一个黑米糕,男人大概是更加习惯于管“黑米糕”叫“红米糕”,所以递给我的时候,男人顺口说了一句:“给,姑娘,红米糕。”声音不大,但是旁边的女人还是听见了,忙吼道:“黑米糕,什么红米糕。”原本只是习惯叫法不同的小事情,女人冷不丁地一叫嚷,旁边的人眼睛齐刷刷地都汇了过来,定定地看着男人,男人眼神黯淡了一下,旋即便转身拿着一次性袋子给其他顾客拿包子去了,女人也好像这事儿没发生过似的,转过身便忙开了。
又是一个早上,还是去光顾他们的小店儿,许是因为我去得比平时早的缘故,蒸笼还架在火上猛火烤着,顾客也都还没来。我说我要一个包子,男人还是像平常一样,磨磨蹭蹭地给我找包子,许是蒸笼里的气太大了,手翻开蒸屉的时候,一下子就把手给烫伤了。原本坐在不远处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半睡半醒着,听着男人轻微地一声“哎哟”,忙站起来冲到男人身边,一把拉开了男人,嘴巴里还是不依不饶地念叨着“这点事儿都干不好”之类的话,男人看着一旁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怯生生地低下了头。女人拿好了包子递给我,我低下头扫微信付款的时候,只听见女人说:“下次小心点儿,不好生看着,你这手烫伤了怎么办”,等我抬起头准备离开的时候,才看见男人坐在刚刚女人坐着的椅子上,女人虽然还是骂骂咧咧地,但是却异常小心翼翼地给男人涂抹着药膏,一边涂还一边用嘴吹着气儿,像是在对待一个害怕涂药的儿童一般。
幼时家里不算富裕的时候,母亲和父亲会趁着农闲,油桐叶开满山坡的时候制作几道家乡的小吃贴补家用。母亲爱干净,所以每到做小吃的日子,在灶台后面洗洗涮涮,泡制老稻米的活儿就落在了母亲的身上,父亲脚程快长得还高,所以去外面采油桐叶的活儿就落在了父亲身上。那时母亲清瘦,力气也小,父亲临出门总是会将准备好的老稻米搬到厨房放好之后才背着背篓出门,父亲大概是有点轻微胃病,所以一点儿也禁不住饿,母亲经常会在他的背篓里放上点儿吃食,有时候是饼之类的干粮,有时候是几个果子,其实谁也没有事先和谁说,但是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做了。
父亲出门之后母亲就开始处理稻米,清理灶台,等父亲回来的时候,基本上米也泡好了,这时候母亲接过父亲采的油桐叶清洗起来,父亲便拿着勺子将泡好的米一点一点往石磨里面送,俩人隔得不远,也不怎么交流,间或发出的声音,也多半是父亲埋怨着石磨太旧磨的米浆不够细腻,或者母亲抱怨说雨季再不来,洗油桐叶的水都不够了。他们很少彼此接话,但是好像身处在同一个时空里面也并不违和,时间长了我们习以为常了,他们不说话就不说话吧。
那时候做的小吃都是逢赶集卖的,那集市离我家特别远,天蒙蒙亮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就出门了,一直要到天快黑了,才能听到他们翻过屋后那座山的隘口,有说有笑地往家走,父亲一边走一边催促着母亲:“快,我们回去好炒白菜吃。”同行的人拿这句话讪笑了父亲好几年,但是父亲好像不以为然。母亲也不搭父亲的话,只是跟着父亲的脚步逐渐加快了步伐,回到家二话不说便在厨房忙开了,忙的就是给父亲炒他喜欢吃的白菜。
多年以后我们都长大了,父亲喜欢吃白菜这件事我和哥哥都记得,偶尔也会拿出来说说打趣父亲,父亲也跟着我们笑,说完笑完便意味深长地对我和我哥说:“你们要对你妈好,你妈是一个好人……”他的话从来戛然而止,背后却好像有着缱绻不尽的温柔。
从前当我还小的时候,经常会问自己,长大后会喜欢什么样的生活,那时候尚且不明白生活的本质是什么样的,对生活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许,如今回过头,再让我描绘我想要的生活,大概就是这样的,寻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