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梦醒

六年前我未婚先孕,嫁给冷季礼。多年来,他一直将我视若空气。在聋哑父亲的葬礼上,我满脸清泪,哀求他替我接一次孩子。冷季礼却因为女秘书得了小感冒,照顾她一整晚。为此,我们的孩子被绑架了。他终于慌了,告诉我他后悔。可惜,已经迟了。父亲头七那晚,我和儿子终于被警察解救。冷家人看到我儿子安然无事,皆谢天谢地。众人松了一口气后,才舍得施舍我一眼。好脏好臭……他们后知后觉捂住口鼻,远离满身血污,蝇虫环绕的我。儿子大哭着扑进祖父母怀中,坏妈妈逼我吃臭虫!冷家人惊呆了,纷纷投来指责的目光。祖父冷着老脸,老态龙钟的眼仿佛尖锐刺刀,你竟敢这么对我们冷家的孩子。记不清第几次听到这句话。我条件反射弯下腰,下意识想为我身为人母却总是冒冒失失,无法带好孩子而卑微道歉……可是好痛。我的身体像是一堆勉强拼凑的破铜烂铁,就连说话都头晕脑胀,冷汗直冒,不是臭虫,是木头缝里的……就是又白又肥的恶心臭虫呜呜!儿子不管不顾,继续哭闹。我瑟瑟发抖,失神盯着自己抠烂木头抠到没了指甲盖的丑陋拇指。我不怪儿子,小孩子并不懂得什么叫生死攸关。极端条件下,多少人为了活下去,连观音土都大吞好几口。好了不哭了,我们家冷敬太可怜了,坏妈妈趁着爸爸不在就知道欺负我们小敬。将儿子从小带到大的老佣人,心疼不已的把他抱起。冷家人围绕着孩子哄了又哄。直到我嗫嚅开口,问他们。季礼在家吗?冷季礼,我的丈夫。儿子被绑架那天,本该由他替我接孩子回家。可他没出现,只因那天下午,他的女秘书感冒了。当我接到绑匪索要赎金的电话,六神无主向他求助时,他的手机怎么都打不通。我只身犯险沦为阶下囚时,绑匪对我拳打脚踢骂骂咧咧。他们说冷季礼只愿意赎回孩子。我这个当妈的只是个赔钱货。白费他们大费周章把我一并绑来。大难不死逃出生天,我就想问冷季礼一个问题。他真的如绑匪所说,只愿意赎回孩子吗?小敬!你没事吧?一个身穿病号服的年轻女人,赤脚从冷家大门跑出来。她叫程静怡,是冷季礼的秘书。儿子一见到她,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再次委屈响起。静怡姐姐……他们泪眼朦胧抱在一起,仿佛一对真正的母子。冷家祖父母目光欣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忘提醒程静怡:你大病初愈,不要跑动那么快,还有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不晓得穿好鞋再出来。老人家话音刚落,我便看到冷季礼缓步而来。俊美男人手中,拎着一双造型卡通的粉色拖鞋。有洁癖的冷季礼,亲手为程静怡穿上拖鞋,随后,又脱下大衣,把她和儿子一并包裹严实。终于,冷季礼的墨黑眼眸,扫到了我。他眉心微动,不苟言笑。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我知道,他这是嫌我太脏太臭,失礼于人了。想通这一点,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鼻涕止不住的往外冒。笑得在场人看我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眼神充满忌惮提防。我毫无形象可言的用脏兮兮的臭衣服擦拭鼻涕眼泪,结结巴巴向所有人解释,不好,不好意思,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我,沈心,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我不会问冷季礼,为什么不肯交够赎金救我了。答案是如此显而易见,我又何必自讨没趣。眼看所有人避我如蛇蝎,抬脚往冷宅大门走去,我死皮赖脸揪扯住冷季礼的衣角。细声细语恳求他,老公,今天是我爸爸的头七,我没有车,你送我过去吧。祖母回头,那表情显然是要我别再胡闹。这么晚了,沈心,你既然已经嫁到我们冷家,就应该……没想到冷季礼不等祖母把话说完,直接架着我的胳膊,将我拖到轿车上。透过车窗,我没有漏看程静怡那看似平静,实则暗含怨怼的眼神。我暗自苦笑。放心,过了今晚,这个男人就是你的了。不对,冷季礼何曾属于过我?我可真不要脸。到了灵堂,妹妹看到我出现,笑盈盈走过来,甩了我一耳光。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带给我前所未有的清醒。你还有脸来?这七天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以为装扮成乞丐,爸爸就会原谅你?父亲葬礼的第一天,我呆了不到半小时,为了接孩子,没跟任何人解释便离开。现如今,我依旧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滑跪倒地,对妹妹说:你放心,不仅爸爸不会原谅我,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自己。我的父亲是一名聋哑人。我和妹妹都是他在天桥底下捡到的弃婴。从小到大,我没见父亲笑过。一个身材矮小的聋哑人,扯带两个不懂事的女儿,如果不把怒气混杂着痛苦一并挂在脸上,人人便都能上前踩上一脚,再往我们脸上吐唾沫。小时候,我恨透了父亲。他只会捡垃圾,和跟街道上的混子打架耍狠。他逼着我和妹妹去捡同学不要的脏旧衣服,破了洞的臭书包。每当他喝了点酒,就指着试卷上的分数耍酒疯咿咿啊啊。缺多少分及格,他就打我多少次手心。毫不夸张的说,我曾经恨不得他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后来,我靠着奖学金到国外苦读,遇到冷季礼。我们相爱,同居,猝不及防有了孩子。冷季礼并不在乎我跟他的家境天差地别,他只有一个要求。在外人面前,做个体面的冷太太。为此,我的婚礼没有邀请父亲。婚后,父亲也从未到过冷家,直到一个星期前意外身亡。然而就算我做到了这份上,冷家人依旧不满意我。起初,冷季礼护我,爱我。后来,他佯装冷漠,却在私下宠我,安慰我。现在……我红着眼看向身后面无表情的冷季礼:夫妻一场,我最后只求你为我的父亲上柱香。冷季礼冷声问我。你这话什么意思?不等我回答,还算安静的灵堂,响起两声咳嗽。程静怡带来了睡眼惺忪的冷敬。沈小姐,我想到你虽然不是你父亲亲生的,但他怎么说都是小敬名义上的外公,所以我就把小敬带过来了。顿了顿,程静怡怯生生问冷季礼。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们了?冷季礼脸上的冷凝,瞬间柔和。他摇摇头,走过去。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实在太像一家三口,就连妹妹都忍不住眼露可怜看着我。我强装淡定,喉头却陡然一甜,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余光中,冷季礼似乎朝我走动了一步,可当程静怡侧身皱眉,状欲呕吐之际,他还是选择了她,是不是又难受了?这里全是香灰,我带你出去。冷敬扁嘴道,爸爸我也不喜欢这里,照片上的伯伯好丑好吓人,上次就是他缠着我和静怡姐姐啊啊啊个不……唔!程静怡捂住我儿子的嘴,面容一滞看向我。我愣了好几秒,冲到儿子面前,死命摇晃他,小敬,小敬你告诉妈妈,外公跟你说过什么?他是不是来找妈妈的?为什么不告诉我?父亲从来不会主动找我,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才……我突然被冷季礼发狠推开,跌倒在地。眼见冷敬被我吓哭,他不由分说怒道,沈心,别冲孩子发疯。我不叫沈心……什么?我爸爸给我取的名字,我呆呆愣愣,笑着流泪说,是沈开心。妹妹被捡回来那天,爸爸不耐烦打着手语:既然你叫开心,这个捡回来的妹妹就叫乐乐。我默不作声,没有任何回应。我嫌弃他太敷衍。我嫌弃我的名字太土气。成年后的第一天,我偷偷瞒着他把身份证上的名字改成,沈心。可是我现在才发现,爸爸他只是想让我开心。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妹妹抱住了我。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遇到难过的事,只会窝在我怀里抽泣。姐!爸他不准我去找你,可是他每天都看着我们小时候的照片,他还给你的孩子做了玩具……玩具?我回想到不久之前,那个被冷敬和程静怡一脸嫌弃丢到垃圾桶,造型笨拙的木头短剑。当时,我还奇怪程静怡为什么要看我一眼。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抹一把脸上的泪,走向程静怡和冷敬。把我爸的东西还给我。我声音微弱,双眼布满血丝,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其实,我知道木剑再也找不到了。正如这世上再没有那个只会靠瞪眼骂人,督促我学习,自己却连加减乘除都不会写的倔强老头。只因程静怡溢出一声哀吟,一记沉痛巴掌袭来,我的头被打偏了。尖锐的耳鸣刺痛神经,我的左耳失去了好几秒听觉。冷季礼护着程静怡,居高临下凝视我。冷敬真的是你生的吗?你看看你自己,哪有半点为人母的样子。我颤音反问他,那你呢?冷季礼,你以为你做的很好吗?这是我结婚后,第一次同冷季礼顶嘴。看冷季礼陡然铁青的脸,就知他确实无法忍受不再百依百顺的我。有些事,只需要短短几秒的思考,便能下定决心。我惨然一笑,问冷敬,小敬,爸爸妈妈要离婚了,你想跟谁?冷敬想都不想,直接缩到程静怡怀中,警惕瞪我,我才不要你这种废物妈妈,滚开啊。冷家人从来不把我当人看,冷敬耳濡目染这么些年,早已不认我这个亲妈。即便早已知晓会是这个答案,我依然嘴里发苦,心痛得无以复加。出人意料的,冷季礼竟会为此隐隐发怒,冷敬,你的礼貌哪去了?马上道歉。不必了,我与冷季礼四目相对,你跟儿子,我都不要了。说完,我向门外走去,冷季礼却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面若寒冰,眼眸阴沉似海,去哪?还有,谁准你提离婚的?心如死灰的我,目光格外平静,放手。冷季礼正欲张口说什么,程静怡恰逢其时捂着心口倒地。果然,冷季礼的心中眼中再次盛满她。他一把挥开我,脚步匆忙,好不容易将面容憔悴的程静怡搀稳住。此时此刻,我已经懒得再多看他们哪怕一眼。妹妹好心将我送回冷家老宅,我让她在宅外稍等片刻,我只身回房,简单快速打包完属于我的行李。偌大的客厅内,冷家祖母看到我拖着行李箱,阴阳怪气和蔼笑道,沈心,不是我们老人家倚老卖老爱教育人,可你怎么说都已经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跟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样,一个不顺心就玩这种离家出走的戏码。冷家祖父冷哼一声,坐在宽大的檀木椅上纹丝不动,别管她,让她走。过不了两天,还不是得自己灰溜溜回……我头次打断老人家的发言。二老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我刚说完这话,冷季礼正好抱着儿子走进家门。他显然是听到了我的话。天生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沉重,沈心,你当然可以走,不过我要告诉你,这里不是你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完全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我只是笑了笑,我知道。就在我即将踏出家门那一刻,我停下了脚步。见状,冷季礼的冷漠神情松动几分,他对晕晕欲睡的儿子耳语两句,然后把他放下来,就在冷敬懵懵懂懂走向我,即将抱住我的小腿,听他爸的打算向我讨好之际,我后退了一步。不再像从前那样,抚摸冷敬毛茸茸的脑袋。我说,对了,冷季礼,忘了告诉你,我已经预约好民政局的离婚申请,下个星期一下午三点。顿了顿,我继续道,关于财产分割,我的要求很简单,家庭财产平分,至于你公司的股份,你想给就给,不给我也不会争。听到财产分割,冷家祖父母面面相觑,昏花老眼中写满难以置信。他们终于明白,我是认真的。可在这栋空旷到令人心寒的宅院内,唯独还有一个人,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权当我在闹脾气,很好。沈心,你走了就别再回来。冷敬实在太小,他从小被冷家教育的鄙视我,不在意我。但终究母子连心,他本能的眨巴无知的眼眸,看看爸爸又看向妈妈,眼眶越来越红,最终小嘴一瘪,嚎啕大哭起来。我想抱一抱他,但理智阻止了我,冷敬,妈妈以后会找时间看你的。说完,我快步离开。妹妹将我带到她租住的小公寓,就在这天晚上,我们两姐妹抱头痛哭一整夜。我亏欠她和父亲太多太多。从前总以为等孩子顺利长大,自己有空闲有底气了,便能回馈他们。但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所谓的子欲养而亲不待,不过是懦弱又不懂爱的成年人为愚蠢自私的自己,所编造出来的自以为孝顺的可笑空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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