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者甚多,真君子寥寥。虽谈不上祸国殃民、杀人放火的大奸大恶,却短不了贪私羡妒、搬弄是非,候人笑话的心思。这便是人心,包藏在许多人皮肉中的那颗鲜活的人心。说不了他那样生动跌宕、扣人心弦的故事,但恰是这人间烟火事。
虹口区的这片上世纪老破宅子终于要动迁。老杨头一家在此蜗居了大半个世纪,老头没能熬得出头,过了新世纪便一夜间呜呼了。杨老太也是近90岁的年纪,一年半来起居不利索,脑子时常糊涂时常清醒。老头老太养育了三子一女,老大自上世纪90年代离了婚,整日浑浑噩噩烟酒不离,才过60,竟也闹了个脑梗小中风,耳朵不好使,人也有些痴傻起来,哪有半分长子如父的样子,眼下还和80多岁的老母挤在一处不到20平的破屋子里。老二夫妻虽也住在一处,好歹隔了堵墙,上世纪80年代结婚时,私房还能自己搭建,总算弄了个带阁楼的小两层,底楼的虽不能说是间屋子,但勉强能放进一张三个人的饭桌。夫妻俩守着两老人,平时关照的倒也不少,眼巴巴地等着给二老养老送终后,房子能乔迁。眼下倒是等来了“好日子”,却每日里端着饭碗也开心不起来。
“我说你这‘死相’的阿哥,平日一百样不管,这下动迁必须和他分开些,总不能还要赖着我们给他养老送终啊。”老二媳妇撇着嘴,手里的筷子捯饬半天也没扒下一口饭。
“你这说的,哎。人也没赖着你养老,他好歹有退休金,也有个闺女,这不动迁了嘛,就算不要房子也能拿点钱,不会碍着你什么事。”
“他闺女,他闺女早不认得他了!哎,我跟你讲啊,你可不能让他和老娘放弃房子,你想啊,拿钱就都是给他一个人养老了,拿了房子,他和老娘一起,多少也有老娘的份,这以后都算遗产的呀。况且上海这房子,不可能跌的。”老二媳妇放下碗筷,扯了老二袖子认真道。
“行行行,吃你的饭,瞎操什么心,老娘那里还有阿姐闺女的户口,况且这一年多,阿姐几乎每天呆个大半天来照顾老娘,要说遗产,都有份。”
“你哄谁呢!现在动迁早不看户口了,就你姐孝顺?切!你以为你姐那么好心?她怎么不把你老娘接回去养啊,天天往这里跑,还不是做给人看的!我们照顾你老娘老爹多少年?她这才多久?说什么老娘身体不好了,要不是有这套房子,她会天天往这里跑?就你木头脑袋不长眼,记着人家的好呢!”
“你,……”
“噗,呸!”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一脚踏着门槛正嗑着瓜子,边倚着身子侧头细细听着隔壁老二家夫妻俩的对话。蒋桂兰一家和杨家做邻居也是从上世纪开始的,平日里面上邻里来往的也算客客气气,但丁点大的居住环境,公共面积上多少也有过摩擦和交锋。上世纪末,蒋桂兰家要翻新灶头间,不过也就是想让炒菜时的手肘能摆得再开些,于是将靠着公共过道的一堵墙向外挪了半块砖的距离。没想到敏感的杨家老二媳妇早就盯上了她家的这个改造工程,立时就叫上杨家老二和自己娘家的妹夫,把刚用水泥砌好的半高墙给推了。
几天后,杨家小儿媳妇提着水果来了杨家老宅。蒋桂兰自打动迁启动以来,每天跟个侦查兵似的四下打探周围邻里动静,尤其这老杨家的一举一动,她都竖着耳朵睁着眼睛地收集着各种情报。
“哟,是老三媳妇啊,真是稀客呀,都大半年没见着唻!”蒋桂兰见着半个人头从自家窗口前过去,便疾步跟到了门口瞧动静。杨家三媳妇斜眼瞟了她一眼,也没理她,自顾自进了杨老太的门。
“你又在瞧啥?整天跟盯梢似的看着人家。”蒋桂兰男人见她又堵着门,无奈道。
“哎哎,我告诉你,隔壁的好戏要开始了,这回老婆子可有得苦头吃了。她家老三媳妇来了,这么多年,你瞧见她几回,无事不登三宝殿,准是冲着房子!”
妯娌间的关系本不易处,各自多少总怀着心思。杨家老三媳妇向来就对杨家二老护着老二一家颇多微词,如今这要紧的关头,怎么也不好放过。
“嬷妈,帮侬带点苹果,秋天喫点水果对身体好。”
“老三叫你来的?”
“他忙得不得了,但一直想得到侬的。”老三媳妇清清嗓子又道,“现在动迁上门了解过情况了?嬷妈,我跟侬讲,阿拉平常虽然不住在这里,但是侬晓得,老三待你也不错,终归都是儿子,我想侬一碗水总归要端平的噢。”
杨老太才端起老三媳妇给她倒的茶碗,听了这话,怔了半晌,发出一声叹息:“哎。我,晓得的。”
老三媳妇从杨老太家出来时,隔壁老二媳妇也疾步走了出来,她一直看不惯老三媳妇仗着条件优越,有些跋扈招摇的样子。可不成想,这回老三媳妇竟对她挤出个笑容:“哎哟,二嫂啊,刚好我来瞧瞧老太太,你可方便请我到你屋里坐坐?”老二媳妇也不好回绝,心想着看她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人便前后进了门。
“咝,哎我说稀奇了啊,这平时最不对眼的,怎么进了一家门?”一直在窗口窥探的蒋桂兰喃喃自语。她男人实在看不下去,抢开她的道,推门出去了。
几天后,蒋桂兰在灶头间里煎带鱼,忽然见到几天没来的杨家闺女从杨老太家出来,她筷子都顾不上放下,追出灶头间跟着跑了出来。待离杨老太家稍远些,她喊住了杨家闺女:“阿姐,阿姐!留步留步,我跟你讲几句话。”蒋桂兰左右张望下,发现没有异样,这才凑到杨家闺女耳边道:“我跟你讲呀阿姐,前两天,你那个小弟媳妇来过你妈这里。我一看她就晓得是什么心思,后来啊,我听到她跟你家老二媳妇在商量房子的事情。”
杨家闺女微微有些吃惊地别开头看着蒋桂兰,蒋桂兰尴尬地笑了笑道:“嗯,这个,我也是无意间正好在灶头间听见的。你家老三媳妇厉害,我听她的意思,是撺掇着要撇开你家老大和你,同老二两家分了你老娘的房子。”说完余光打量着杨家闺女的反映。
“噢。谢谢桂兰你关心了,我有数。”说着,杨家闺女转身走了。
“切,我就不信你心里不惦记这房子!”蒋桂兰冷哼一声也走了回去。
一个月后,动迁全面启动,老杨家却吵成一团,捣成了一锅粥。
“老头子没说过放弃房子,你们谁也没权利拿了他的份,去不去养老院我不管,房子他有份我就有份!”老大的闺女十多年没来往,不知从哪里得到老房动迁的消息,竟然赶到了老杨家。他爹糊涂分不清,这女儿倒是不傻,她爹的便也就是她的,死活也得替她爹占牢这一份。
“你想得倒好!这么多年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你死哪去了啊?你老子是跟着你过,还是靠着你养啊?还你的份,滚一边去!”老二媳妇气得直咧咧。
“就是这话,你个小孩子忒不懂事,现在想起你爸了,晚啦......”这老三媳妇还没说完,只听得“啪”的一下,老三媳妇“啊”了一声就捂住了脸,老大闺女本也气极,再被她这一煽风点火,本就不认这门亲戚,哪还顾得了其他,一个嘴巴子便上去了。
“你,你个小赤佬竟敢......”老三媳妇气得发抖,一旁老三也看不下去,瞪起眼睛冲着老大闺女吼,那闺女也不是吃素的,三十多岁的人早也不是嫩草随人捏,一张嘴便骂将开来,气得老三夫妻直接要冲了上去,老大见状,脑子好像也瞬间清醒,不知怎的想起护犊子,竟和老三动起手来。一旁老二看不下去,要去劝架,又被他媳妇死死拽住,只剩得杨家闺女和老太太想上去劝住,可哪里敌得过两个男人的力气,混乱中只见得一人忽然倒地。
“妈!妈!妈!”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