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的夜风轻拂着道路两旁刚刚抽芽的嫩柳,卷起路上的一阵浮尘。已经快到二更,繁华的街道寂静无声,早已空无一人。
远处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顶深青色的轿子从远处而来。轿子很普通,木制也不好,吱吱的响个不停。轿子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看起来就是那种普通人家会用到的东西。
不过多时,这顶轿子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路,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最后在小路尽头,一道不起眼小门前停下。
待到尘埃落定,卷帘一挑,从轿子中走出一人,青衣长衫,夜色之下面容看不清楚。于此同时,那扇虚掩着的小门中也快步走出了一位,恭恭敬敬,垂手而立,引着从轿上下来那人,径直往里走去。
看到主人进了门,抬轿子的四名轿夫,也不做任何停留,转身便走。没了轿子上的人,四名轿夫好似减去了千斤的重担,原先吱吱作响都快要散架的轿子,此时就如同飘在空中没有丝毫声音,疾驰而去。虽然他们脚下极快,但在这沙土满地的路上,竟没有扬起一点烟尘,甚至于就连脚印也只是浅浅的一点,这哪里是普通的四名轿夫,分明是深藏绝顶轻功的高手。苍茫的夜色之中,那顶轿子,几个呼吸之间便已消失不见。
过了那扇小门,是一条长廊,门后光线昏暗,看不清楚,此时月光映在金碧琉璃的砖瓦格外明亮,从轿子上下来的位青衣男人便带路的人是谁,于是边走边开口问道:“前几日上朝听闻令尊病了,近日好些了吗?”
那名带路之人恭敬的回道:“有劳先生挂念,皇上御医说家父是昔日征战时落下的旧疾而已,静心调养,并无大碍。”
“嗯,如此最好,令尊戎马一生,老了免不了会落下病根。明日我开一副调养的方子,让人给令尊送去,宫里的御医用药都太过小心,对平常病症还好,对陈年旧疾没什么用处。”
“多谢先生。”前边带路那人转身向身后之人深施一礼,他身材高大,不过四十岁上下,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眉宇间隐隐能感觉到一股煞气,怎么看也不是个带路的仆人,像是位征战沙场多年的行伍中人。
“崇南客气了,我与令尊是同殿称臣,又是多年的好友这点事是应当的。”青衣人说道。
这带路之人非是别人,正是当今大明朝平南伯,护龙山庄的二庄主,天下十三剑之一的――徐明,徐崇南。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座的花园之内,月色之下,阵阵花香浮动。清风徐来,翠竹摇曳不止,流水声潺潺入耳,好一派幽静之所。
园中的一座八角凉亭之中站定一人,仔细一看是护龙山庄的庄主――朱亭。朱亭一见徐明两人,从亭中走出朗声笑道:“深夜请先生来此,实乃朱亭之罪,望先生见谅。”
“侯爷严重了,深夜相请,真让伯温不胜惶恐,安敢不受邀前来。”那名青衣文士打扮的人说道。
这位深夜里被朱亭请来护龙山庄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青田先生刘基,刘伯温。
后世有言,自古以来,得国最正者,唯汉与明。只因汉高祖刘邦与明太祖朱元璋,都是以一介白丁起兵,南征北战多年,才打下了一个天下,而后世也常常拿此两人进行比较。
汉高祖刘邦,文有张良神机妙算,萧何统筹大局,武有韩信征战四方,樊哙勇不可挡。无独有偶,历史有惊人的相似性。朱元璋也是如此,刘伯温为军师,李善长为谋臣,更有徐达做大将,常遇春做先锋。也正是因为有了几位不世奇才的鼎力相助,朱元璋才能势如破竹,打败了陈友谅,张士诚,从众多势力之中脱颖而出,定鼎中原,一统天下。
理所当然的,大明开国之后,这几位当年的从龙之臣也成了大明朝最为显赫的重臣。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刘伯温并未封公爵之位,甚至连侯爵都没封的上,但徐明平南伯却从来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执晚辈之礼,不敢有丝毫冒犯,即使是朱亭这位与皇上同出一源的神武侯,也不敢对这位名誉天下的刘伯温有丝毫怠。
凉风习习,阵阵花香裹挟着茶香沁人心脾,刘伯温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看石桌上摆下的一副古香古色的棋盘,笑道:“侯爷深夜请刘某来此,不会仅仅是为了对弈一局吧?”
朱亭笑着说道:“久闻先生棋力深厚,测算无遗,朱亭一直心向往之,崇敬万分,却始终不得时闲,近日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副棋盘,所以见猎心喜,故而请先生来此指点一二。”
刘伯温轻捻已经花白的胡须摸了摸石桌之上放着的这张棋盘问道:“有趣,此盘可有名字?”
朱亭缓缓抬起手,按在桌上那张棋盘之上:“此盘,名为江湖!”
刘伯温脸色如常,古井无波,仿佛早就知道朱亭会说出此话,他说道:“原来侯爷是此意。”
朱亭点了点头,手捻一子放在棋盘之上说道:“我欲以江湖为盘,护龙,星月为子!还望先生能助我,指教一二。”
刘伯温也落下一子,摆手笑道:“侯爷说笑了,侯爷布局深远,而且局势大好,转眼间便要屠龙,伯温怎敢言指教二字。”
两方对弈,所谓屠龙便是将对手的一大片棋子吃掉,而一旦屠龙也就代表着胜负已分。刘伯温身在庙堂,但对江湖上的风吹草动却了如指掌,对于朱亭以聚宝盆设下的这副名为江湖的大棋他自然是了然于心的。
说话间,两人已然落下了十几子,对弈犹如沙场征战,朱亭当年也是驰骋沙场万夫不当的猛将,所以棋风凌厉异常,每落一子,都好似裹挟着风雷之势,杀气十足。可刘伯温的棋看起来四平八稳,步步为营,却每一步都将朱亭的攻势化于无形,让朱亭空有万钧之力却打不到人。
“先生既然如此明了此事,朱亭便不再遮掩。”朱亭落下一子,沉声说道:“不错,我以聚宝盆设下了的这盘棋就是为了将他们连根拔起,而且星月山庄即已入局,便逃不出老夫的手心,论江湖我绝对可以吃掉他,可是这庙堂之上,我力有不逮啊!”
刘伯温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但他装做无知的说道:“庙堂?星月山庄的庄主许渡山只是一个江南制造局的局丞,以侯爷的势力想动他不是易如反掌吗?”
“先生不必如此。”朱亭摆了摆手诚恳的说道:“我既然请先生来此,当然是有十分的诚意,许渡山不足为惧,我真正忌惮的是他身后之人,想必先生一定知道星月山庄是怎么来的吧。”
“略知一二。”刘伯温说道:“星月山庄的崛起是因为皇上当年的扶持。当年中原未定,江南一带,物足民丰,世家林立,而这些世家虽说财力雄厚,却左右摇摆,立场不定。皇上为了稳定江南,得到这些世家的支持,就让李善长扶持许家,创立了星月山庄,用来控制整个江南的世家大族,而星月山庄也因为有了皇上的支持,从此一飞冲天有了今日这般势力。”
“不错,当年皇上用星月山庄稳定了江南,从这些世家那里得到大量的钱粮锱重,但是现在天下大定,那些世家大族早就翻不起什么波浪,星月山庄的作用已经可有可无,况且……”朱亭略一沉吟,眼中带着一分决绝说道:“若是星月山庄仅仅止步于此也就罢了,但是星月山庄的胃口太大了,仗着有皇上的恩泽,竟然把手伸到了朝廷里,如此下去不堪设想。”
“侯爷多虑了。”刘伯温说道:“星月山庄势力再大,也属于我大明子民,再说皇上圣明无比,又怎能被区区一个星月山庄左右?”
“一个星月山庄当然不足为虑,可若是加上一个权倾朝野的宰相李善长呢?”朱亭说道。
“侯爷万不可乱说。”刘伯温捏着棋子的手一抖,险些将棋子落在棋盘上,他连忙装作惶恐的样子说道:“李公乃当今文官之首,当朝宰相,对我大明是鞠躬尽瘁,忠心耿耿,侯爷万不可妄加揣测啊!”
“哼!”朱亭冷哼一声:“正因为他是文官之首,当朝宰相,掌管六部,与胡惟庸结党营私,欺上瞒下。朝堂之上到处都是他的人,没有他,许渡山怎么能做江南织造局的局丞,如此下去大明就快变成他李善长的一言堂了!”
这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惊的刘伯温赶忙扔下手中的棋子,深施一礼正色道:“侯爷,伯温不过一介书生而已,若是侯爷要论朝政,只能恕伯温无状,先行告退了!”
“唉……”朱亭一伸手拦住了刘伯温,笑着说道:“先生,你也太小心了,我朱亭就那么不值得先生信任吗?”
刘伯温一声苦笑指了指桌上那盘棋:“侯爷,您的这盘棋可不叫江湖,叫庙堂啊。”
“非也,非也。”朱亭将刘伯温请回石凳之上,再次相对而坐道:“先生博学古今,难道不知,江湖即庙堂,庙堂即江湖吗?先生既然知道星月山庄的来历,自然也知晓我护龙山庄的来历吧。”
洪武十三年,西域番邦来天朝上贡,特使都松索布欲以武会友,连挫锦衣卫都指挥使青龙,大内御前侍卫,五军兵马司大帅,十数人,正要抖一抖番邦精神,却被朱亭一掌打成了重伤。皇上大喜,当场册封他为神武侯,设护龙山庄。护龙山庄看上去是为招揽天下群雄,武林高手,护大明基业,实则功用与当年的星月山庄一样,就是为了统一江湖,镇压存有异心的各大门派,而朱亭也不负众望,十几年来横扫江湖几十个魔教邪门,执了武林正道之牛耳,才有了今日之江湖。
想到此处,刘伯温神色一变:“难道说侯爷的意思是……”
说完,朱亭知道刘伯温猜到的自己的意思他点点头说道:“李善长,胡惟庸还有星月山庄都太大了,太碍事!”他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陈兵谷躲在西蜀龟缩不出,虽说蜀道难行,却也是相对的,只要有一只精兵守住剑门关,晾他天大的势力,也出不了西蜀不足为惧。杀手楼虽说深处鬼没无迹可寻,却始终是一群杀手,上不得台面,而这千机楼嘛……”
说道此处,朱亭微微一顿,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如同老僧入定般的刘伯温,却不再提千机楼的事,接着说道:“一谷二楼,三庄四寺,五山六帮,七门八派,除去三大山庄之外,其他的都只是江湖门派而已,不足为虑。万剑山庄的背后是燕王,星月山庄的背后的却是当朝宰相李善长。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已经尾大不掉了。”
而朱亭这次却是拿住了星月山庄的七寸,看准了星月山庄决不会放弃,藏有沈万三宝藏之谜的聚宝盆。若是此时将聚宝盆承于皇上,星月山庄一定拒不承认,即使是皇上也不会深究,落得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果。但是只要星月山庄敢在三月三的英雄大会派人前来,将聚宝盆带回星月山庄。朱亭就能以私藏重宝坐实星月山庄逆党的名头,这便有了将它铲除的最佳理由。
朱亭心中所想,刘伯温又怎能不知,如今星月山庄乃是江湖上最富有的山庄,与万剑、护龙成三足鼎立之势,星月山庄不是寻常的江湖势力,它的背后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李善长和胡惟庸,可以说星月山庄代表的是他们的利益,要动星月山庄就得先对付他们,而今朝堂之上能与李善长胡惟庸抗衡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刘伯温,这也就是今日朱亭请自己来此的目的。
朱亭自然也明白,他面前的这位看似文弱不堪的书生是号称当世诸葛亮,城府深不可测。要不是自己刚才透露出,动星月山庄是皇上的意思,可能他早就已经走了。但是要是想仅仅凭着三言两语,说动他出手可还远远不够。
但刘伯温也有放不下的东西,虽说他不像李善长那样结党弄权,深居简出,消极避世,但朝堂之上浙江一系的文官却始终以这位刘公马首是瞻,也可以说在他身后的是庞大的浙江文官集团,而当朝宰相李善长则是代表了淮西一派文官利益。
这两大派系在朝堂之上,早已是势成水火,,这种赤裸裸的利益之争不分对错,不论死活,绝不是刘伯温他自己能左右的。如果搬倒了李善长对他身后的利益团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对症下药岂能不愈,朱亭说道:“以先生才智,应该明白,您与李公已经是势同水火,相信您也不愿坐视李公一家独大,借此机会除去星月山庄便剪去了他李善长的一双羽翼。更何况先生既然知道护龙山庄是怎么来的,当然也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其实刘伯温心里如同明镜一般,从朱亭请来来,他就知道朱亭想干什么,饶了这么多,他也只是想看看朱亭到底有多少底牌而已。于是他缓缓说道:“侯爷,伯温位卑言轻,就算想帮您也是有心无力啊!”
朱亭见刘伯温松了口,心中大喜:“朱亭自然不会让先生做那两败俱伤之举,只是希望先生在适当的时候说句话!”
“哦,什么话?”刘伯温问道。
“星月山庄勾结陈兵谷。”
刘伯温眼中的懒散已不见了踪影,眼中精光闪动问道:“侯爷可有真凭实据?”
朱亭大袖一拂,冷笑道:“这个会有的!”